“或許在別處有諸多用途,它在羽人族無用處。”
覡鸕這句話,語調冷冰,他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河溪中有取之不盡的魚蚌,不缺食物,要是想換換口味,有家養的豬,至於衣料,即便不會打獵,再貧賤的人家,也不缺乏製作粗衣的嫩樹皮。
覡鸛聽信外人之言,受人鼓惑,以致一生都在做著沒有結果的事,執著於虛妄的期許,終迷失在蠻荒之所。我本以為人人都會以此為戒,卻不想覡鷺也會踏上這條老路。”
“有意思。”
玄暘站起身,語氣中帶著譏諷:“若是覡鸛的心願不受阻擾,得以達成,羽邑的居民在冬日裡,無論老幼都將有一件羊皮禦寒。”
覡鸕木質的面具上有獰厲的圖案和色彩,那份毫無溫度的冷酷,亦體現在面具主人身上。
“岱夷人,你是個四處遊走的異鄉人,我見過你這類人,既不敬畏鬼神,也無視規矩。當神將災禍於洪水的方式降臨羽邑,自然有神的道理,浪費大量勞力,築造更堅固的城牆,城牆只會被更猛烈的洪水擊毀。
那可能都不是洪水,當原有的秩序被打破,羽邑人的血恐怕要融入紛紛下墜的雨水中。”
覡鸕這句話,是在預言,他是青宮之覡,人們相信巫覡有預知的能力。要是羽邑居民聽見他的話,恐怕要因為恐懼而戰栗,玄暘卻瞬間便明白,覡鸕為何強烈反對修補城牆。
在簇地旅居時的見聞,與及簇地首領給予覡鸕的豐厚饋贈,都使這位青宮之覡偏離了立場。
城牆可以抵禦外敵,可以增加居民抵抗的信心,卻不符合覡鸕的利益,或者說會破壞他認為的應該維持的秩序。
多說無益,在旅程上玄暘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人性之自私,人性之複雜有時還是會令他驚詫。
“看來,覡鸕將我喚來,並不是想請教築城的事宜。”
“不是。”
“告辭。”玄暘離去。
與覡鸕產生嫌隙,沒影響玄暘之後的生活,畢竟青宮大覡掌握著大權。
下令修補西城牆的人是青宮大覡,將屬地的群眾號召至羽邑參與工事也是出自青宮大覡的口諭,覡鸕無法干涉。
自從回到青宮,覡鸕幾乎足不出戶,他自視身份尊貴,不屑踏出青宮,俯視下民。
當冬日即將結束,迎來新年祭典時,覡鸕才代替行動不便的青宮大覡主持祭典,向外行使青宮大覡的部分權力。
天氣漸漸轉暖,玄暘又時常出現在林溪的營地裡,他在那兒忙於自個的事,磨製工具,縫製皮革,熏製食物,為出行做準備。
青南來到他身邊,坐在一旁,看他撚骨針縫製一隻皮囊,針線活竟然也做得不錯。
旅人需要掌握多方面的技能,他就算是獨自一人也能過得很好。
耳邊溪水潺潺,微風輕撫臉龐,林地的景色優美,青南喃語:“我好些時候沒到這邊來。”
“自從開始營建城牆,你我都在為它忙碌,如今終於不用你我費心,垣周父子管得很好。你該去好好歇息,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說到我的任務完成時,玄暘拉起掛在腰間的一件玉柄形器,向青南展示。
這是一件玉瓚。
玉瓚是行祼禮的禮器,祼禮在羽人族中有很長的歷史,這種習俗,今日在本土已經式微,只有青宮巫覡還保留舊俗。用漆觚與玉瓚舉行祼祭的儀式傳播甚廣,對別的部族頗有影響。
玄暘清楚這種禮製的源頭,得到青宮大覡的酬謝,獲得一件來自羽邑青宮的玉瓚,他很滿意。
明日便是離別,青南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要嘗嘗我自釀的酒嗎?”
“可以。”
玄暘放下手頭的事,從堆積在一起的眾多物品中取出一隻酒尊,他拿來兩隻親手燒製的陶杯,為青南與自己各倒上一杯酒。
黑皮陶,寬柄的手把,完全是羽人族風格的陶杯,看似粗糙,造型倒也別致,淡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動。
“我來時釀的米酒,去時正好飲用。”
玄暘笑語,他呷口酒,又問:“味道如何?”
低頭品嘗,淺嘗輒止,青南回道:“有些酸澀。”
第20章
簇地的手工業作坊區緊挨居民區, 夏日的太陽炙烤著世間萬物,高溫作用,使氣味越發濃烈, 被風傳播得更遠更廣, 那是一種複雜的臭味,混雜著鞣革作坊裡毛皮長期浸泡腐敗的味道, 與及骨器加工作坊裡鳥獸陳屍的腐臭味,與及堆積多日的魚蝦腐爛味道, 如果風向對的話,空氣中還會彌漫一股海水的鹹腥味。
若是爬上簇地西面那座不高的山, 能眺望到海岸線, 簇地濱海,大海給予取之不盡的漁獲, 還有食鹽。
這是一處熱鬧吵雜的的中心聚落,每日清早廣場上人頭攢動,有坐在竹轎上悠閑出行的權貴,七八名抬竹架的奴仆,四五名在前驅趕擋路者的爪牙。
人們聚集在廣場, 在廣場上殺豬宰雞, 紡織編筐, 在廣場上曬糧, 晾衣物,在廣場上圍觀罪人被架上刑台處決。
蓬頭垢面的殘疾人躺在廣場上曬太陽, 露出一隻斷臂, 家養的黑豬在廣場上奔跑, 光著屁股的孩子在廣場上追逐,幾隻髒兮兮的黃狗在家畜孩子與及勞作的大人間穿行, 時不時低下頭,尋覓地上的食物。
一隻瘦骨嶙峋的老狗尋著氣味登上刑台,昨日被處決者的鮮血流至木階,血已經乾涸,發黑,老狗伸出舌頭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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