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垣崮似乎很高興,躊躇滿志,父親垣周又將眉頭皺起,用樹枝在沙面上畫著什麽,算著什麽,身為一個老土匠,他深知擔子很重,必須安排好每一步。
“等城牆補好,青宮大覡問我要什麽獎賞,我就說要三件玉錐,用來裝飾我成親時戴的羽冠!”
垣崮跟玄暘閑聊,講出自己的期許,他渾身上下沒有一件玉器,哪怕是質地低劣的玉石也沒有。
身為羽邑最好的土匠之一,很需要一份貴重的獎賞來彰顯身份。
垣崮反問:“你呢,你想要什麽獎賞?”
“我嘛……”
已經把胳膊搭在後腦杓上,身子歪靠在坡面的玄暘,模樣有些漫不經心,他笑著說:“我想要的青宮可給不了。”
“你想要什麽?”垣崮湊近問。
他。
玄暘沒說出口,而是望向不遠處正在攀登山道的一個白色身影——青南。
青南顯然是來找他們。
玄暘站起身,迎了上去。
想從青宮帶走這個人。
這可不是青宮大覡能說了算,青宮大覡說了也不算,除非青南願意。
將一筐筐石子從木筏上卸下來,再挑著沉重的竹筐,走至環壕處,把竹筐中的石子傾倒在一旁,如是再三,最終堆出一座小石山。
修葺壕溝的人們貓在壕溝底部,將石子一塊塊鋪設,這是繁重的勞作,需要不停地彎腰,手腳並用趴在泥地裡,不過他們的工作比起運石人員,還是要輕松許多。
卸完最後一筏石子,運石人員有的累癱在地,四肢軟綿,有的大力擦汗,著急找陶壺喝水,也有人在冬日裡扯下兩隻袖子,露出上身,把袖子扎在腰間,讓汗水盡快蒸發。
玄暘就是那個光著膀子的人,他倚靠在一根木樁旁,邊歇息邊與人交談,有提壺婦人遞給他一碗湯水,他接過湯水,一飲而盡。
肩膀上已不見汗水,唯有額前的發還濕潤,勞作中發髻凌亂,懶得整理,模樣倒也灑脫。
仲溪與人將一條空竹筏拖上岸,他走到玄暘身邊,朝那名提陶壺的婦人討來一碗湯喝。
喝完湯,仲溪望向前方同樣在壕溝旁歇息的眾人,與及溝邊堆起的一座座小石堆,已經是傍晚時分,差不多該收工了,他說:“暘哥,你看再乾三天,這溝能弄好嗎?”
玄暘說:“就剩這麽一段要鋪石子,兩天的活。”
同樣在歇息的一名青壯插話:“管他呢,仲溪,我們這隊明日就能休息。老垣不是說每隊乾十天活,就換下來休息,讓別的隊上去幹活嗎。也不知道他的話作不作數。”
仲溪說:“作數,那是覡鷺定的規矩。”
“覡鷺?”青壯顯然很驚訝,青宮的神使以前從不管這些事。
剛提到覡鷺,抬頭就見他出現在西城牆邊,似乎是在過問垣周什麽事情,又見玄暘起身離開,朝覡鷺走去,青壯推了推仲溪:“岱夷大哥以後都跟我們一隊嗎?有他在,活乾得快!”
仲溪說:“你想得美,暘哥是客人,本來就不用乾活。你想拉他入隊,人家捕魚的也想找他幫手,打獵的也想找他幫手,還得跟別人搶咧。”
玄暘沒留意身後的討論,他快步朝青南走去。
垣周眉頭緊鎖,似乎在為什麽事困擾,見他和青南聊完話後明顯舒了一口氣。
垣周忙得像陀螺,一刻不得停歇,匆匆離開。
玄暘把上衣穿好,稍稍整理下衣服,上前問青南:“西墩還沒將鹽送來嗎?”
端詳玄暘的模樣,衣物髒汙,身上有較重的汗味,青南說:“沒料到食鹽消耗這麽快,西墩族長已經遣人去東埠運鹽,後天能到。”
“難怪老垣發愁,我聽說夥房食鹽已經吃完,你打算怎麽解決?”
“讓垣周叫大夥回家拿鹽,將鹽放夥房裡充作公用,告訴他們等東埠的鹽運來,不僅還他們鹽,還會多給一些。”
“可行。”玄暘讚同。
充作公用這種事,大家肯定不願意乾,但如果會還,還會還更多,就都樂意了。
兩人走在一起,沿著牆邊行走,青南說:“我以為你和烏狶等人去林中打獵。”
“聽仲溪說缺人運石子,我正閑著,便過來幫忙。”
玄暘和羽邑居民相處融洽,別人有困難,他會出手相助,他做任何事,似乎都遊刃有余。
青南回想玄暘適才光著膀子的模樣,體魄健美,肢體充滿力量,他強大得像傳說裡的首領,也確實具有首領的特質,身邊總會自發聚集一群人。
“你們在哪裡取石子?”
“薑墩,那兒有厚厚的石堆,我看著不像自然形成。也可以到那邊取土,土色比較純淨,適合夯築城牆。”
“薑墩是一座人工堆築的高台,恐怕十分古遠,上面的建築早已經垮塌,也不知是什麽用途。”青南探查過羽邑周邊,知道薑墩是一處遺址。
“無論以前做什麽用途,早就成為廢石堆,正好拆了,拿來修葺宮城。”
玄暘這句話,使青南環視四周,似乎被觸動了:“我們身處此時此地,今日所見的一切,他日都會成為廢墟吧。”
宮城之外,曾經存在的郭城早就被沼澤和林地吞噬,而他們身後的宮城城牆,即便在今日修葺,也會在以後的歲月裡,漫長時光的作用下,遭到遺棄,化作廢墟。
你與我存在於此時此地,屬於你我的時光是如此短暫,身前與身後的時空鬥轉,和你我都不再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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