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正歪著頭思索,像似想起什麽:“《歷歌》說‘高台有木,木立神鳥’,我在祠廟裡祭神的玉琮上看見這個圖案,覡鷺,它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用來觀測日影,定時刻的聖壇,名為:圭表。”青南站起身,看向滿池的荷花,還有天空直射而下的光耀陽光,他仰頭看日。
高台就是人工堆築的土台,台面上有規律的鋪設雜色土,這便是“土圭”,垂直於地面樹立的木杆被稱作“表”,在羽邑還有王庭的時候,掌握歷法的神使會登上聖壇,使用圭表測影,向人間頒布時間。
人們相信神明掌控日升日落,四季輪回,神鳥則是天神的使者,它是神使的化身,所以木杆上立著鳥。
“為什麽我從沒見過……”
羽正突然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留意到覡鷺身下,還有自己身下的影子,樹木也有影子,而隨著太陽推移,影子會變長或變短。
這個觀察,讓他有了很淺薄的認識:太陽、影子、還有時間。
萬物生於天地間,唯有人,才能真正感知到時間的存在,感喟日月穿梭,星漢燦爛。
“羽邑曾經有一座圭表聖壇,那是很久遠的事了。觀測日影,頒布時間的聖壇沒有保留下來,後世也不曾再建造,隻留在古老的歌謠裡,被刻在祭神的禮玉上。”青南閉上被陽光炙痛的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畢竟還是個孩子,羽正對青南所說的話一知半解,也很快失去興趣,他伸了個懶腰:“覡鷺,《歷歌》我已經學會,我明日不過來了。”
“你不用再過來。”
此刻身處陽光之下,遍身都感受到烈日的炙烤,盛夏便是如此,羽邑宮苑遺址裡的荷池花正茂,也是蟬鳴蛙叫,唯一不同,只是風中沒有簇地的海腥味。
羽正很快跑開,等青南回過神來,正聽見他在大聲嘲諷羽爭,原本在愉快玩耍的羽爭骨碌從樹上翻下身,邊咒罵邊追上羽正,兩人一前一後離去,身影很快跑出視野。
青露舒了一口氣,回到青南身邊。
“覡鷺,現在怎麽辦,羽爭還沒學會,我們又得多留幾天。”
“我的傳授已經結束。”
青南將削好的竹片和工具收起,平靜地說:“羽正不就學會了。”
羽原讓兩個弟弟都學《歷歌》,不過是想看看他們誰學得快,誰更聰慧,他像培訓猛獸般,讓他們互相爭鬥,分出優劣。
盛夏的午後沒有一絲涼意,走在祠廟的貝殼地面上,甚至有燙腳之感,青露扯袖子想擦拭額頭上的汗,對上別人不友好的目光,他忙將手臂放下,端正姿勢,做出矜持的模樣。
他佇立在浴室外頭,等待沐浴更衣的青南。
巫覡會在特定的日子裡,以美酒和舞蹈通神,與神明溝通,青南身為青宮之覡,也需要與神保持聯系,進行溝通。
說是溝通,其實有時更像是冥想。
沐浴更衣,保持身體的潔淨,神明才會親近,端立於神前,雙臂並舉,與肩齊高,詠頌祝語,閉目靜思。
鬯酒在陶盉中焚燒,不斷的蒸騰,芬芳條暢,彌漫周身,雲煙繚繞之中,神明下降人間,與神使交接。
在鬯酒的作用下,巫覡會進入通神的狀態,青南在這種狀態下往往是無聲的,靜態的。
當青南完成通神儀式,外面的天早就黑了,祠廟的燈火昏暗,他看見站在木柱旁的黑色身影,是覡申。
看不清他的面目,人在昏暗之處,只聽見他的聲音:“我聽聞你要留下來,等到祖祭那天與我共同主持祭祀?我們白羽部的祖先,可未必想見青羽部人來管事,覡鷺就不怕鬼神怪罪嗎?”
簇地是羽人族白羽部的中心聚落,青南屬於青羽部。
“執鉞者曾向我提起此事,我已經拒絕。自從第七代羽王禁止人祭,人祭在羽邑已經絕跡數百年,青宮向來反對以活人獻祭鬼神,我身為青宮之覡不可能去主持這樣的祭祀。”
青南的語氣不強烈,內心情感卻很激烈,十分厭惡這種行徑,他步下台階,繼續說:“如今在簇地的事了,我將返回羽邑。”
覡申從昏暗處出來,面上有驚詫之情,在他看來人祭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而主持祭祀是身為巫覡的殊榮,沒有人會拒絕。
這人即將返回羽邑,哪怕得到執鉞者賞識,他也無意留在簇地跟我爭權嗎?
不對。
“看來有件事,覡鷺並不知道。”
“何事?”
青南本來已經走遠,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聽聞羽邑有位青宮之巫即將嫁到簇地,嫁給執鉞者為妻,午時我見到羽邑的使者前往高屋,正是為這件事而來。”
“你說什麽?”青南愕然。
見青南的反應,覡申確信他不知道,忍不住嘲諷:“我還以為青宮與簇地聯姻這麽重要的事,覡鷺早就知道,沒想到你一無所知。”
青宮巫覡不能婚嫁。
青宮大覡為何會同意這種荒唐事,將青宮之巫嫁給簇地的執鉞者。
青宮之巫,巫鶴嗎?
不,還有一人,青貞已經到了成為青宮之巫的年紀。
青南神情凝重,一言不發地走出祠廟,門面等候的青露加快腳步,追上急行的青南。
第22章
垣崮環視院子, 隨手將手中的青羽扇擱在牆邊,他靠著牆,面露疲態, 羽扇有長長的木柄, 上部呈圓形,下部系著彩繩, 這是一把羽邑使者的信物,垣崮便是這次羽邑派往簇地的使者。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