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營的兩兄弟正在換班,弟弟搖醒哥哥,將長矛遞到對方手中,青南從淺睡中醒來,見到玄暘背對的身影,他在溫酒,將冷掉的炙鹿肉加熱,飲酒加餐悠然自得。
仿佛窺見玄暘獨自旅行時的模樣,他不畏懼猛獸,也不信鬼神,黑夜對他來說,只是太陽落山了,不方便趕路而已吧。
“要喝點嗎?”
起身時衣物的窸窣聲被他敏銳的耳朵捕抓,他說這些話時,頭也沒回過。
青南裹著鬥篷,來到玄暘身邊坐下,他接住對方遞來的一杯酒,小口飲下。
“你睡過嗎?”
“早些時候青露守夜,我剛換他。”玄暘看向青露,少年用鬥篷將自己裹成一隻繭,正在酣睡。
鄰營的兄弟也在交談,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青南將視線挪回,對玄暘說:“自從和我們結伴上路,你就不曾睡飽過,今夜我來看火,你去睡會。”
“你睡不著?野獸特別多,一夜叫不停,吵著你了嗎?往年這一帶還有幾個小聚落,如今人都散了。”
將燙好的鹿肉放在一隻漆盤中,玄暘遞給青南一雙竹箸,當對方伸手去接,他順勢握住那隻手,手指在對方的手背摩挲。
青南反握住玄暘的手掌,兩人十指相扣,好一會不說話。在人前,兩人不會有親昵舉止,背著人,會搞點小動作。
“我習慣了。”青南靠近對方的臂膀。
玄暘很自然地拉開自己的鬥篷,蓋在身邊人身上,在鬥篷下攬抱對方,青南繼續往下說:“這一路走來,見過不少野獸出沒的廢棄屋舍,與及暴露在野地無人掩埋的屍骨。小聚落裡的人們四處逃命,躲避好戰而殘酷的敵鄰,當人淪落到這樣的處境,人與動物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玄暘,以前在羽邑,你跟我說戰火像野火般在各個部族之間蔓延,這種情況,我在地中見到了。”
“互相廝殺的雙方,不論族屬,也不需要像樣的理由,可以是只為了一條灌溉用的河溪,為了爭奪對方的田地,像仇人一樣殺戮。”
“地中族、岱夷族、江皋族這類稱謂,我想是旅人給取的,旅人為了區分大地上的紛亂而龐雜的人群,所以才劃分地域,並用不同的詞語去稱呼他們。那些無需四處遊蕩的人們,他們認知裡只有身邊親近的家人,與及和自己爭奪資源的鄰敵。”
青南停下陳述,此時鄰營傳來孩子的夜啼聲,這些黿取人踏上危險的旅途,風餐露宿,真得能在鹽道尋到他們的樂土嗎?
“以前的大地上沒有這麽多人,不需要養活這麽多張口,人們采集或狩獵或耕種,能獲取到足夠的食物,如今不行。四方人群紛紛擠在地中,暴力日益加劇,文邑王想尋找一條結束地中戰爭的方法,這方法便是解決溫飽、使人們安居。”玄暘仰頭看天上的星辰,手指間不知何時多出一件物品,在手中把玩,是岱夷族觀星用的牙璧,這東西被地中族人稱作:璿璣。
“天文。”
青南同樣仰起頭,他與玄暘看向同一個方向,看向東方,東方的七宿大部分還隱匿在地平線下,唯有七宿中的龍角星升起,瑩瑩發光,青南繼續說:“營建觀象台,製訂歷法,指導農時,讓人們能準時播種,按時收獲,得到更多的糧食。”
玄暘舉起璿璣,用它觀星,他的眼眸似星辰般明亮:“龍角星從天邊抬起來了,又到農耕的時節。”
“你一個旅人,不該掌握這些知識。”
“確實,不管在哪個族群,只有巫祝才懂天文,不過,我跟巫祝們關系都不錯。”
這家夥洋洋得意。
“哦?譬如阿九?”
“嗯,青南,我跟他可是打小就認識,他年歲跟你相仿,聰慧好學,眉眼長得也好看,不過……”玄暘瞥眼鄰營的守夜人,他湊到耳邊低語:“我這裡隻對你有感覺。”
他本來就是個武士,有著粗野的童年,放浪不羈的少年時期,從他嘴裡聽見葷話,也不意外。
“你要胡言,就自個守夜,我去睡了。”
青南淡定起身,剛起身,手腕就被人抓住,玄暘已經端正姿態,示意對方坐下,他還有話說。
“各族群都有巫祝,新巫祝會從老巫祝那兒繼承天文知識,如前面所說,這類知識一向不外傳。如果擯棄成見,各族群的巫祝能聚集在一起,互相交流,互相學習,這絕不是一件壞事。”
聽完玄暘的話,青南神色嚴肅,一字字問:“你希望我協助文邑王營建觀象台?”
“你願意嗎?”
青南伸出手,手指像似要碰觸天空的銀河,仿佛看見日月星辰飛速運轉,歲月在刹那之間更替,他低語:“我會考慮。”
與黿取人結伴,行走兩日,來到襄山腳下,黿取人所說的鹽道就在山谷中,顧名思義,它是一條運鹽的山道,西面直通生產食鹽的白湖。
荒山野嶺沒有路,有道路存在,就意味著有人群定居,鹽道就住著一群歸附白湖的人,他們在谷地種植粟黍,為白湖提供數量有限,但很珍貴的谷子。
鹽道是白湖往東輸送食鹽的道路,亦是一條白湖征收谷地居民谷子的要道,它的存在對白湖意義重大。
平安來到襄山腳下,鹽道近在眼前,黿取大人們緊繃的神經明顯松弛了——小孩一直都是無憂無慮,婦人在溪邊洗滌衣物、洗澡,男子帶著孩子們在水潭裡游泳,捕魚,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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