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們卻被聚集到簇地,即將走向戰場。
青南心情沉重, 眼眸低垂, 不忍看視, 袍袖下的手緊緊拳住。
“很好, 他們的臉上沒有恐懼,不是懦夫。人們渴望戰鬥, 戰勝敵人, 得到我的賞賜。我將獎勵真正的戰士, 給予他們從來不曾擁有的財物,包括最珍貴的美玉。”
執鉞者羽原的尾音上揚,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美玉……”青南抬起臉,直視執鉞者,他的眼眸憂鬱。
天幕山的玉礦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枯竭,如今連玉奚都撿不到一塊像樣的玉石,也就委麓的山裡還能挖出一些品質下乘的玉石,這類玉石,自然不屬於執鉞者口中的美玉。
為了玉料,簇地一直對懷夷發動戰爭。
用人命換來的,染血的玉料。
“玉是羽人族的珍寶,歷來為神鍾愛,世人亦愛玉的靈性。羽王與王后隻用美玉做飾物,唯有美玉方能彰顯尊貴;巫覡用琮璧祭祀,令神明喜悅;武士以獲得用玉料製作的羽冠為榮耀,為這份榮耀英勇無畏。若無玉器,神將不再降臨人世,人間的秩序也將從此崩潰。”青南的聲音是如此感傷而非激揚,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哼兩百多年前,當天幕山的玉礦枯竭,羽邑的王庭便淪陷,那對覡鷺來說確實是一件可怕至極的事,暴動的人群焚毀宮殿,搜刮寶物,有多少巫覡的血染紅青宮。有些人視我殘酷,卻不想是我在保護這片土地,拯救羽人族。”羽原的左手握著玉鉞,右手是象牙權杖,雙手交叉,置於胸前,模樣威嚴,令人畏懼。
青南輕輕地搖了搖頭,目視緩緩移動的火龍,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他心中有話無法抒發。
我見過不需要玉器也能令神明喜悅的族群,哪怕是一支桃花,一束野花。武士們只需要佩帶一朵陶製的地母花,便能受到激勵。他們的生活平和,無論男女老幼,人人快樂無憂。
“覡鷺,你想說什麽?”羽原的聲音陰鷙。
搖頭,便是挑釁,在簇地誰敢挑釁他的威嚴。
思緒被打斷,青南愧疚地低下頭,袖子下的手緊握,他身為青宮之覡,不管是五溪城的閱歷,還是對戰爭的厭惡,似乎都不該動搖他的信仰。
當青南抬起頭,他的目光不再迷離,很清亮,聲音清晰:“羽人族可以通過交易獲得玉料,與四方族群互通有無,不需要戰爭。羽人族的漆器歷來為外族喜愛,就連懷夷也視為珍寶。”
“執鉞者為的是自己的貪欲,又何必說是他們的渴望。”
一句又一句。
執鉞者的虎武士就在身後,長矛尖銳,執鉞者手中的玉鉞體量碩大,刃部鋒利。
突然發出一陣笑聲,執鉞者掂了掂手中的玉鉞,他看青南的表情驚訝,仿佛在看一件難以理解的物件。
“這番話,真是耳熟。”羽原不再笑了,他的神情嚴肅,甚至有些凝重。
相同的話,曾從他的老師——覡鸛口中說出,而那時,羽原還只是個小少年,遭到覡鸛斥責的是上一任執鉞者,羽原的父親。
“漆器。”羽原已經放下手中的玉鉞,語氣充滿譏諷。
他身後的虎武士繃緊的神經明顯也松開了,姿勢不再僵硬。
漆器的工序極其複雜,工時漫長,產量很低,還得供養一大幫漆匠,才能確保漆器得以被製作出來。以漆器交易玉料,遠不如戰爭掠奪來得快。
出乎意料,執鉞者沒有發怒,不過言語中仍舊有嘲諷之意:“青宮總是出一些自以為有能力支配執鉞者意志的人,聽聞覡鷺也曾經遠遊?”
“我去過五溪城,談不上遠遊。”
“羽人族不需要旅人。”羽原冷冷說道。
青南清楚說什麽都無用,他是不懼羽原的恐嚇,但毫無用途。
無人能左右羽原的決策,簇地執鉞者的粗蠻無禮,早有領教。
火龍在大道上蜿蜒,漸行漸遠,青南再沒心情爭辯,他感到體疲倦乏。紫牡枝中毒至今日,已經有十來天,受毒侵害的身體還在恢復當中。
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不再去看視那條火龍,青南注視下方的廣場,見到遠離人群,站在崖石上的巫鷸,與及舉火照明的侍女。
巫鷸盛裝打扮,與她同在崖石邊的還有一個人,正是青露。
心心念念,青露終於見到巫鷸一面。
兩人正在交談,青露的姿態畢恭畢敬,巫鷸的儀態矜持,他們已無法再成為在山林采藥,逍遙自在,親密無間的夥伴了。
執鉞者顯然也看到了崖石邊的兩人,但他的目光很快挪到一旁,一群祠廟裡的巫覡出現在通往高屋廣場的大道上,魚貫而行,他們都戴著面具,身穿巫服,領頭的廟祝身形修長,腰背挺拔,顯然是位年輕人。
曾經的廟祝覡申在通神時突發惡疾昏厥,救醒後也是奄奄一息,自此躺臥不起,似乎遭受到極大的精神打擊。覡申已經無法行使權力,他的職位被剝奪,他的巫杖交到了執鉞者新任命的廟祝手中。
巫覡們聚集在執鉞者的下方,等候執鉞者的命令。
“飛鳥知曉日升與日落的秘密,它們是神的使者。青宮巫覡取名都用鳥名,自視為神使,覡鷺可知道今日的太陽什麽時候升起?”
“太陽即將升起,此時正好出行。”青南言語淡漠,像似隨口說出那般。
身為青宮之覡,青南光憑月亮在夜空的位置,就能知曉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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