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釋讀十分之五六。”青南坐正身姿,回答對方的問話。
“不少了。”
老者將這冊墨跡未乾的竹簡交還原主,在青南對面跽坐,他發須灰白,身形瘦小,身後是成排存放文獻的木架,越發顯得沉重,充滿壓迫感。
“覡鷺,覺得‘文’這字本意指的是什麽?”
“從字形看,應該指紋理,似紋理交錯的樣子。”
“‘文’還有另一種寫法。”
老者用手指在木案上書寫,他的聲音衰老而緩慢:“似一個立起的人,又在心的位置加上一點,指示人的內心,意為:修心。”
“修心?”
“人有言語,禽獸也有,俗話說‘獸有獸語,鳥有鳥言’,如果不修心,不知禮儀和廉恥,那人與禽獸有什麽區別?”
“文……文邑……”
青南呢喃,他明白了,營建這座城的王為何取這個名字,文邑王族又為何以“文”為氏,低語:“原來如此。”
老者頷首,他的聲音聽來蒼涼:“如今,貪欲使人們闖入他人的屋舍,掠奪財物,侵辱他人妻女,殘害主人性命,這樣的事聽多了,都教人麻木。要我這個老頭兒看來,這些人已經淪為禽獸。”
秋風起,拂入進室,窗外枯葉飛旋,天地有肅殺之氣。
青南想起路途上見到慘遭洗劫的聚落,見到掩在草叢裡,無人掩埋的白骨。
人們對於古遠的時光,有著模糊的記憶,那時的人還造不出精美的器物,人們生性質樸,沒有私念,大家一起采集、狩獵、播種莊稼,一起分享食物,互幫互助,不分彼此。
那樣美好的時光,早一去不複返,如今的人們不再淳樸,智慧見長之下,行為日漸暴力,肆無忌憚。
竹簡上的墨跡已經被風吹乾,青南將竹簡卷起,系上繩子,他說:“或許有朝一日,人人都能修心,知禮儀,天下再無戰事。”
那是一件漆色朱紅的四方形木盤子,盤面上用黑色顏料隔出一個個菱形圖案,帝徵往圖案上面放一顆綠色石子,玄暘緊隨其後,在盤子上放下一顆黑色棋石子,兩人進行博弈,時而交談,時而執子思索,不遠處,文瑤和女侍出現在花叢中,采摘花卉,她捧著一束月華花走在幽徑上,帝女窈窕的身影剛出現,帝徵的侍衛南靖的目光便隨之移動。
有一刹那,兩人的視線相觸,帝女的神色似有幽怨,而南靖踟躕不前,他低下頭,伸手摸了摸胸口,衣襟中藏著一件物品,呈現出圓型的輪廓,那是用來下聘的玉環。
青南本來在池苑觀棋,帝女和女侍前來采花,他聞聲抬頭,正好捕抓到帝女與南靖之間那似有似無的情愫。
南伯之子南靖儀表堂堂,絕非玄昭說的又高又瘦像竹竿,此時想來,玄昭與帝女親好,她恐怕早就知道帝女有心上人。
“我讓鴟鵂期回去河東,安撫河東部族,你猜他跟我說什麽?”帝徵將秋風吹拂在漆盤上的沙塵輕輕拭去,往下陳述:“說他擔心鷂君反覆,讓我派支軍隊護他回去。果然,鴟鵂期率族人來到禽水塬上,便就決定駐下,把自家在河嘴口的高大屋舍都讓給狐狸與豺狗住。”
“我聽聞文邑的使者抵達鷂城那日,鷂君就下令退兵,都過去這麽久了,鴟鵂期還不敢回去,看來真是被嚇破膽。早年,我和舅舅在鴟鵂做客,我跟鴟鵂期比試過武藝,那時的他還不是個懦夫。”玄暘目光盯著棋盤上擺放的雙色石子,似在思索如何進行下一步博弈,又似在走神。
“吉金箭鏃、吉金矛頭、吉金匕。”帝徵用食指輕叩漆盤,催促對手下子,他繼續說:“鴟鵂人懼怕吉金武器,卻又想不出辦法對付它。”
玄暘在漆盤上放下一顆黑色石子,他掃視盤面上擺放的雙色石子,嘴角有笑意:“我贏了。”
“哪裡贏了?”
帝徵移動漆盤上的一顆石子,說道:“它原本不在這個位置,是風將它刮動。”
“那陣風起得真是時候。”玄暘覺得對方耍無奈,卻又沒證據。
“真是個舒爽的季節。”
帝徵坐正身子,任秋風拂臉,他笑時使人覺得和藹可親,但發怒時,又讓人瑟抖。
“玄暘,記得我先前說要設置職位的事嗎?”
“不是已經設置,如今文邑有相臣、星官、稷官與陶正等職位,四方的人才聽聞這件事,紛紛跑來文邑,都想來效力。”
似乎只有獨處時,玄暘才會喚帝徵為徵叔。
“我說的是侯伯之位,內附文邑的部族眾多,讓這些部族的首領聽我號令,受我約束,得給他們一個尊貴的身份,一份通報鬼神的歃盟,我要將他們都封為伯,每人各授予一件玉圭。”
玄暘挑了下眉頭,他就差點被封為北積的伯,供帝徵差遣,他問:“多少人?”
“十七人。”
“十七件玉圭——文邑有地中最好的玉匠,不過這麽多玉料得從哪裡搞來?”
帝徵沒回答,而是將手指向玄暘,他笑時眼角有細細的皺紋。
玄暘警覺,立即回道:“我拒絕。”
“別急,先聽我說。”帝徵不忙不忙將漆盤上的石子收起來,按顏色裝進不同的盒子裡,他悠然道:“近日,大鷹城不是派來使者,向我進獻吉金匕首,說是大鷹君要用它們交易文邑的鑲綠護臂,這件事我允了。文邑與大鷹城一直存在貿易關系,西北多玉礦,出美玉,如你所說文邑有地中最好的工匠,而大鷹城有高地最好的玉料。”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