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汶頓了頓,搖頭輕笑,替他沏了杯茶:“人言雖可畏,但只要自已無愧於心便好,何必去在意別人說三道四,你啊,就是太古板老實了,以後真做官進了朝堂,想要站位腳跟,不懂攀附權貴,是要吃大虧的。”
蘇硯側目看他:“桑兄會嗎?”
“攀附權貴嗎?”桑汶眸光微垂,笑了笑:“會啊。”
蘇硯皺了皺眉。
桑汶抬頭看了他一眼,緩聲說:“君子氣節,在官場是沒用的,欲守必有失,一昧守節,保不準最後,卻落得個死於汙名。”
蘇硯正想喝口茶,聞言手一頓,停在杯沿,張了下嘴,卻一時詞窮。
君子氣節,死於汙名。
確實殘忍。
蘇硯隱約覺得桑汶眼底藏滿了故事,想要詢問一二,卻見他把頭轉了回去,出神地望著層疊起伏的簷角,顯然是不想再繼續交談這個話題。
詩會過後,監生們便三三兩兩約著去逛園林,沈庭玨身邊本來圍了一群想攀炎附勢的人,但見他時不時掩唇咳嗽,弱不禁風極了,一副隨時有可能暈過去的架勢,那些人當即一哄而散,撒丫子跑得飛快,生怕被對方碰瓷。
惹不起惹不起。
小廝撓撓頭:“公子,相爺不是讓您來交朋友的嗎?”
怎麽都把人給嚇跑了呀。
“不需要朋友。”
沈庭玨單手托腮,孤獨寂寞又空虛地想,要是太子殿下在這裡就好了,可以陪他一起賞雪吃烤肉,還可以調情,這樣那樣的……嘿嘿。
暗七跪坐在旁邊奉茶,突然見他笑得春風駘蕩,猶豫半晌,抬起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生怕自家首領是中邪了。
東西都吃完後,沈庭玨便想打道回府了,剛走出曲風院,穿過長廊,就聽見不遠處喧鬧嘈雜,湖邊圍了一群人。
沈庭玨走過去,被前邊的人擋得看不見什麽,踮起腳尖:“都堵這幹嘛呢?”
前面的人向兩旁散開條道,露出了躺在地上的男子,臉部朝下,一動不動,看不出死活。
沈庭玨見那人渾身濕漉漉的,卻不會冷得打顫,像是具沒有知覺的死屍一樣,奇怪道:“他這是落水了?”
蕭堇泓站在他旁邊,說:“死了,剛從湖裡撈上來的。”
沈庭玨問:“誰?”
有人抬手掩住了口,伸出腳將地上的屍體翻過面來,沈庭玨盯著瞧了一會,發現那人是適才一直坐在蘇硯身邊的男子,明明上一刻還在意氣風發地作詩,現在就突然變成了一具面色灰白的死屍。
蘇硯終於從外圍擠進了人群,看清了躺地上的人是誰後,頓時眼眶一紅,撲跪了過去,搖晃著對方的肩膀:“桑兄!桑兄!”
蕭堇泓對沈庭玨道:“那人叫桑汶,是前年朝廷特殊推行一次恩貢時,選進國子監的恩貢生,平時為人挺友好開朗的,照理來說應該不可能得罪了什麽人。”
有人猜測:“估計是失足落水了吧,雪天路滑,湖水刺骨,若不懂水性,跌下去不消片刻,鐵定就會沒了命。”
沈庭玨上前兩步,蹲在了屍體前。
張祭酒怕他看久了會暈,趕忙走過去,俯身要去扶他起來:“屍體汙穢,小侯爺還是離遠些好。”
“他後頸有紅痕,痕跡尚新,分明是被人掐過的樣子。”沈庭玨站起身,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有可能是被人先掐著脖子摁進水裡憋死的,之後再將其推進水裡。”
撈人上來的監生頭髮還在滴著水,裹了兩件厚厚的披風,依舊冷得直打哆嗦,恍然道:“我一聽見落水聲就立馬跑過去救人,那麽短的時間內,應當不可能如此快就溺亡,所以這是......蓄意謀殺啊。”
眾人齊齊打了個哆嗦,恐懼與不安迅速爬上心頭,蘇硯魂不附體地癱坐在地上,頓覺渾身發寒。
張祭酒同陶文之對視一眼,撫著胡須,歎了口氣:“看來只能上報大理寺了。”
出了命案,但凡在沁春園的人,一時半會是離開不得了,馬蹄聲踏踏而來,由遠及近,禁軍比大理寺先一步趕到,迅速將沁春園圍了個密不透風,鐵甲長矛,肅殺之氣籠得整座園林氣氛壓抑。
聞驚崆大步走到沈庭玨面前:“喲,你怎麽也在這?”
沈庭玨沒想到出門賞個雪竟能遇上命案,頗覺晦氣得很,心情煩躁,沒好氣道:“叫爹。”
聞驚崆見他還惦記著去戶部討債那檔子事,伸手拍了下副將的腦門:“快,叫爹,大點聲。”
副將:“……。”
你姑姥!
自已怎麽不叫?
恰巧這時,丞相跟著大理寺的官員一塊出現,他走在前頭,左右側兩個官員皆比他錯後半步,顯示尊敬之意。
沈庭玨身上那股“莫挨老子”的氣勢頓時一散,變成了一副受驚過度,隨時都可能暈倒的淒慘模樣,在人群中頗為無助地呼喊:“爹,爹——”
千回百轉,聞者心軟。
“……。”
國子監眾人和禁軍皆看著他,目瞪口呆,肅然起敬。
厲害啊,不服不行。
第27章 暖玉
丞相瞬間父愛泛濫到決堤,提起官袍跑過去,眨眼就到沈庭玨身邊,護犢子似的把人攬住,輕拍著他的背,懊惱不已:
“哎,都怪爹讓你來參加詩會,害你被嚇著了,不怕啊,爹來時皇上說了,你身子弱,不必跟著摻和這些事,特準你先回府去休息,喝碗燕窩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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