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潰爛,不好辨認,還是感染疫病而亡,說不準會傳染,這兩項加在一起,雖醫官署歡迎他們隨時前去認屍,但北燕從未傳播過如此疫病,根本不敢貿然前去認領。
祁湛聽到使者這番話,微微松了口氣,不得不說,劉非思慮縝密,堵住了一切的可能性。
劉非坐鎮在政事堂,醫官署的人很快過來複命,道:“大塚宰。”
劉非挑起眼皮,道:“北燕使團如何說?”
北燕使團雖然想要認屍,但始終不敢,最後請醫官署將屍體密封在棺材中,準備帶回北燕下葬。
劉非點點頭,道:“本相知曉了,你退下罷。”
“敬諾,大塚宰。”
等醫官署的官員走了,劉非將文書扔在一面,微微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梁錯將尋找北燕四皇子的事情,全權交給劉非來處置,劉非便去醫官署查了查檔子,尋找到了一具因著疫病而亡的屍體,巧了,這具屍體乃是從北燕流浪而來的難民,一直都留在珠青坊,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死後屍體停留在醫官署,也無人給他收屍,完全符合“北燕四皇子”的所有條件。
左右這具屍體死後無人收屍,最後的結果便是被醫官署隨便埋了,不如讓北燕的人帶走,一來也算是落葉歸根,二來,四皇子已死,燕然堪堪即位,需得裝作仁德之君,必然厚葬兄長,怎麽想都不吃虧。
劉非輕歎道:“希望這件事情……到此作罷。”
他為了尋找一具符合條件的屍體,連續兩夜翻看醫官署的檔子,自從那夜與梁錯溫湯纏綿之後,劉非便沒再好生歇息過,他此時困倦的不成模樣,乾脆趴在案幾之上,眯著眼目小憩一會兒。
【嘩啦啦——】
是雨聲?
【轟隆——】
是雷響?
劉非睜開眼目,透過政事堂的戶牖,外面陰沉沉一片,天空仿佛要壓下來,夏日的暴雨來的毫無征兆,迅雷不及掩耳。
“下雨了?”劉非看著戶牖之外的雨簾。
【方思行走在雨幕之中,他神態空洞,眼神複雜,仿佛在反覆糾結著甚麽,步履異常艱難。】
方思?劉非站起身來,來到政事堂的屋簷之下,他下意識追上去,暴雨卻沒有傾灑在他的肩頭,劉非渾身乾燥,纖塵不染。
劉非眼眸微微一動,是夢,自己在預示之夢中。
劉非跟上腳步,追著方思往前走去,果然,方思來到了路寢殿門口。
【方思的目光更加猶豫,他雙手攥拳,渾身顫抖,嘴唇咬的泛著血色,終於狠下心來,大步走入路寢殿。】
【“陛下!”方思渾身濕漉漉,沙啞的道:“方思有事稟報。”】
【梁錯坐在席上,淡淡的道:“講。”】
【方思深吸了一口氣,道:“啟稟陛下,北燕四皇子的屍身是……是假的!”】
咯噔!
劉非心竅一跳,自己做事如此周密,這件事情不假他人之手,除了祁湛,不可能有第二人知曉,方思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方思沙沙啞的道:“臣……臣識得此人,此人乃是臣幼時在私閭之中的舊交,雖是北燕的流民,卻並非甚麽皇子。”】
劉非恍然大悟,自己千算萬算,竟是漏算了這點。
方思身份低微,聽說出生在市井私閭之中,他的母親是私閭之中的一個妓子,後來因為感染惡疾去世,方思在私閭中做仆者,處處被人欺凌。
後來私閭被官家查抄,正巧了,梁錯身為皇子負責此事,便遇到了無家可歸的方思,幾個有錢的豪紳看上了方思,打算強搶方思去做嬖童,梁錯順手將方思救了下來。
而那個病死的北燕人,正好是方思識得之人,雖方思離開私閭之後,與那人許多年沒有相見,但方思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
【“好啊。”梁錯眯起眼目,啪一聲將朱筆狠狠折斷,沙啞的道:“劉非竟是誆騙於朕。”】
嘩啦啦——
轟隆!!
驚天的雷響,將劉非從夢境中喚醒過來。
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政事堂室戶之外,漫天瓢潑的大雨,一條單薄纖細的人影,掙扎在大雨之中。
是方思!
方思似乎有些猶豫,咬破了嘴唇,指甲扎破了掌心,猶豫著要不要去找梁錯告密。
上次方思燙傷,劉非對他照顧有佳,方思從小吃苦,從未感受過甚麽是關心體貼,劉非嘴上雖不說,看起來亦冷清,但溫柔又細致,也不曾苛待方思。
尤其是近些日子,方思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劉非好似換了一個人,待自己更好了……
方思的雙腿仿佛灌了鉛,上了枷,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劉非眯了眯眼目,朗聲道:“方思。”
“嗬!”方思一驚,嚇得一個激靈,做了虧心事一般,不停的打抖。
劉非抄起政事堂門口的油傘,大步跑過去,用傘遮住方思,道:“下這般大的雨,怎麽不打傘?”
劉非沒有問他去何處,因著劉非心竅之中清楚,方思要去告密,倘或北燕四皇子沒有死,無論是燕然還是梁錯,都不會放棄尋找四皇子的下落。
“我……我……”方思嘴唇哆嗦。
劉非拉住他的手,道:“手心這般冷?”
他說著,又摸了摸方思的額頭,蹙眉道:“你發熱了,自己不知麽?還在這裡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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