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梟總是不吝嗇對他的讚賞,“你知道嗎,雖然我刀使的笨重,可我是北疆最厲害的!先生雖教我,可他打不過我!”
陸棠鳶面對這炫耀實在是恭維不出口,因為這小子用刀厲害不是因為刀法有多精湛,而是純憑蠻力逼退對手,霸道無理得很。
但拓跋梟此言並不是求誇的,而是打心底裡要誇他,“但我覺得,你若留在北疆,你便是最厲害的了。我什麽都是北疆第一,好沒意思,你陪我,我突然就覺得有意思了。”
陸棠鳶從不把他的絮叨聽進心裡,隻當是敷衍孩子打發時間,順便把北疆王儲往“歪”的方向教導一下,“你不應該把我趕出北疆嗎?你是北疆王儲,怎麽能允許有人比你更優秀?”
“嗯?我是北疆王儲又如何?”拓跋梟不解,“我即使是末位第一,那也是北疆王儲,因為北疆王不是要什麽都厲害,而是要知人善用。”
他解釋道:“北疆人都聽從神明的指引,神明既然讓我降生為王儲,那麽大家就會忠於我,我只需要把厲害的人召集起來,讓他們做合適的事情就好了。”
陸棠鳶沒有回答。
是啊,身為一個主子,知人善用就夠了,同樣都是神明天象所選,為什麽他會這麽累呢?
大概是北疆人是真正的信仰和維護神明,與神明共生共榮,而大崇的“神明”,不過是政治武器,要為大崇帶來利益才行。
拓跋梟悄悄摸了摸陸棠鳶的刀側,“九殿下,你的刀真好看。那天夜裡你把刀揮刀我面前,我應該卸了你的胳膊才對,可那一瞬間,我真被你的刀法驚豔了,先生的話總梗在我腦海裡,你讓輕盈的刀具象化了,是我淺薄了,你真好看。”
一會刀好看,一會人好看,陸棠鳶隻覺得這王儲是個跳脫瘋癲的。
每每被拓跋梟拉來當教導先生,他都要被如此誇讚一番,就連寫個名字也是。
“九殿下,你寫的字真好看,你寫的像竹子,我寫的是枯樹枝。”
誇得他不恭維幾句都說不過去,“殿下的字豪放有力,字如其人。”
他的恭維沒過心,說出來也陰陽怪氣的。
拓跋梟不在意,“你的字也像你,勁瘦有棱角,你做任何事都是,用刀也是,輕輕地就能留下最深刻的痕跡。”
陸棠鳶不以為意,“殿下,大崇先生都是這般教的,大崇人寫字都是這般,沒什麽特別的。”
拓跋梟卻搖頭,“我管那麽多呢,我隻管我世界裡的事,你是我拓跋梟世界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寫字用刀比我厲害,還特別好看的人。”
拓跋梟與他很投緣。
陸棠鳶知道,北疆王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拉扯談判,是有這小子的幾分功勞在的。
這小子每次談判都等在大殿裡,不向著自家,反而多次給他開脫,北疆王氣惱陷入僵局之時,這小子最高興,一刻不等地拽他胳膊,叫他陪著學一會兒,等北疆王想想再談。
可是國家利益當前,拓跋梟能做的、願意做的,也就僅限於此了。
“阿梟,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回大崇了,說不定,幾年後我們會在戰場上相遇。”陸棠鳶低垂眉眼,掩飾自己眼睛裡根本沒有的遺憾和不舍。
可拓跋梟眼裡是真真切切的難過,他抓著陸棠鳶的袖口,回話回的驢唇不對馬嘴,“可我覺得,你是我遇見過的,最特別的人。”
陸棠鳶習慣了這小孩的天馬行空,“殿下的意思是,會在戰場上放我一馬?”
拓跋梟依舊我行我素,聽不懂大崇話一般,自顧自表達:“你不能留在北疆陪我嗎?我可以保護你!我可以讓父王不殺你!還給你很多很多金玉如意,很大的那種!還可以送你萬頃田,好不好?”
那時的陸棠鳶和現在的陸棠鳶都不知道,北疆王迎娶王后時,曾贈予王后百畝田地,還有專門打造的巨如意。
陸棠鳶那時只是笑答:“不必贈我萬頃田,贈我邊境三十二城即可。”
阿梟立馬落寞下去,“我本以為我們會和談成功的。”
他有大崇先生,熟悉大崇習俗,陸棠鳶卻從未接觸過北疆那複雜的民俗,陸棠鳶以為阿梟的落寞是因為一見如故的友人即將分別,殊不知,阿梟是難過自己示愛無果。
那天,拓跋梟伏在母后膝上哭了很久,母后安慰他,“孩子,你只是初次與大崇人接觸,覺得大崇面孔稀罕,等你父王天下一統,你就會遇到數不清的大崇人,那時你便知道,這九皇子並沒有什麽過人之處。”
“不一樣!”
或許是面容相似帶來的歸屬感,拓跋梟一直和母親更親近,也更聽母親的話,他的年歲還小,對大崇的認知全數來自於母后。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反駁母后。
“母后,不一樣的,第一個永遠不一樣!”
就像他愛吃草原上的一種甜果,看見甜果,他腦海中永遠是第一次吃到甜果時的甘甜和驚喜。
就像他獵殺的第一隻綿羊,他馴服的第一頭雄鷹,他親手鍛造的第一柄武器。
陸棠鳶就是他年少情竇初開時,唯一心動的人。
心動卻沒能留下的人。
如若心動相愛再成怨侶,那也便罷了,第一次也沒那麽不可替代,可他們不是。
拓跋梟第一次體驗到悸動,還說不清愛是什麽的年紀裡,就被那張情緒深不可測的臉給弄得魂牽夢縈,他還沒來得及多看看,多猜猜,那個人就帶著無數神秘和新奇散在了煙塵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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