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兩人終於又坐在一起,掏心窩子地說了一次話。
“陛下,你敢說我那天說要離開的時候,你沒有慶幸嗎?”
陸弘不解,“朕有何可慶幸?”
“那時陛下剛剛登基,地位不穩,封妃立後是你最好穩固前朝的辦法,我在,陛下反而束手束腳吧?”
陸弘苦笑,“仲元,你可知那日朕手裡的聖旨,是要立你為後。”
那時的薛仲元,以為權勢和利益,在陸弘心中更重要。
那時的陸弘,以為薛仲元的乖順承受都是母妃的命令,以為薛仲元一直將自己的寵愛視為屈辱。
那日談話之後,薛仲元自宮謝罪,從此斷了男女之愛,常伴陸弘身側,昭貴妃的第二個孩子,也意外胎死腹中。
再後來,薛仲元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掉了某位皇子,從平民薛氏,變成了陸啟正。
聽完一切的陸棠鳶幾乎要跌坐在地,原來不只是他,母妃也是這場鬧劇裡的醜角,一個天真純情的醫女,以為遇見了真命天子,最後卻發現,自己只是丈夫和別的男人賭氣的工具。
她得到的一切偏愛和特權,從不是來源於愛。
“仲元很傻,他總怕朕與你母妃真有情,總怕朕真的會聽見那虛無縹緲的天意,叫你繼承皇位,那麽百年之後與朕的名字寫在一處的,會是你的母妃。”陸弘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得很無奈,“仲元不願意,他不喜歡你母妃,也不喜歡你。”
“所以朕把你們都交給仲元處置,仲元覺得你們的存在叫他煎熬了許多年,他也要設一個棋局,煎熬你們許多年。”陸弘點點頭,“朕應下了,先將啟正保護起來,看你們鷸蚌相爭。”
陸棠鳶感覺自己渾身的精神都被抽走了,他往前踉蹌了幾步,抓住阿梟的手腕,勉強支撐身形。
他竟然被一個太監給安排了人生,被耍得團團轉,竟然只是因為一個閹人“不高興”,他這一生竟成了別人消遣的玩物。
他出生入死赴前線,平匪寇,是在為薛仲元的孩子做嫁衣,他與陸臨川鬥得你死我活,失了本心和尊嚴,也不過是給各方勢力假象,讓太監的孩子安然隱匿。
怪不得他總覺得那段時間諸事不順,獸王慘死,得到阿梟後, 卻非要阿梟在正式比賽前參與鬥虎,好不容易躲過這一劫,昭貴妃又東窗事發,準備不齊全的情況下,又要他出戰北疆。
“所以是您覺得時機已到,覺得我該退場了,才給了我這一次次的磨難?”
陸弘搖搖頭,不是否認,而是感歎。
他端起燭台湊近面前的阿梟,阿梟立即將陸棠鳶護得更緊,嗓子裡含著低吼,時隔多日 少有地露出了野獸護食的狀態。
“大崇是朕的大崇,朕可以放任天象將你捧成神,也可以讓你跌落神壇。”陸弘端詳著阿梟,“要不是你身側有了這頭野獸,你的跌落會比現在更自然,更天衣無縫。”
“他的出現讓朕有一瞬間懷疑,真的有上天助你,但後來朕才知道,朕尊貴的棠兒,竟然已經被朕逼到以色留人。”
“朕安插在你宮裡的眼線,總是將任何事都傳達的繪聲繪色,從你自棄到委身一個畜生,你就已經變得低賤,不配為王了。”
陸弘臉上的溫柔終於有了些破綻,因為阿梟的存在讓他不再遊刃有余,“傅梟,他只是為了權力,從來沒有真心,朕願意原諒你的罪過,只要你願意放下戒備,為大崇效力,朕可以賜你成千上萬個男妻,像他的,比他更美的,比比皆是。”
陸棠鳶將阿梟的衣袖抓得更緊,這是他唯一的王牌,絕不能被策反。
他正動著腦筋,想著措辭,穩固阿梟的忠心。阿梟卻比他先一步開口,“我只要他。”
複又在陸弘心上戳刀子,“背叛和分開都是因為不愛,我絕不會讓殿下隻身赴險,你卻叫薛仲元在我刀下送死,裝什麽情深。”
陸弘臉上的表情更猙獰了,陸棠鳶心裡情愛的分量太低,他大概一輩子也想不到,能讓陸弘露出破綻的,竟然是“愛”這種酸牙的字眼。
陸弘從方才就一直平淡和煦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朕怎會舍得他死!”
他指著自己胸口的腐爛,“仲元忠心,他說與其在我死後無能的殉死,不如為我做一最後一件事,這是你一個畜生永遠都懂不了的大義!”
上弦丹的緣故,他已命不久矣,是時候傳位於陸啟正,才如此急切地一步步置陸棠鳶於死地。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意識到再交談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只會讓自己醜態畢露,歎了口氣,衝著黑暗回頭道:“啟正,掌燈吧。”
話音落,陸棠鳶才明白了父皇為何如此淡然地面對他和阿梟,也明白了為何從進入大殿開始,阿梟就一直緊繃神經。
一瞬間,大殿燈火通明,陸啟正從側殿走來,無數黑衣夜行人也從陸棠鳶從不知道的機關門裡湧出,甚至高聳的房梁上,都躍下三十余影衛,直接將他與阿梟層層包圍。
聽這些人躍下時的聲音,陸棠鳶就知道自己剛才為何沒有絲毫察覺,這三十余人裡面,拎任何一個出來,都要比他更強。
皇帝,終歸還是皇帝。
“九哥,自裁好過萬箭穿心,啟正從來不願手足相殘,不如九哥自便?”
開口的是站在龍椅一側的陸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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