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衛隊追擊的馬蹄聲漸漸停止四散,化作零散的小隊搜尋,阿梟和陸棠鳶暫時有了喘息的空間。
陸棠鳶的嘴唇因後背失血而泛白,他瞥一眼忍著不哭出聲的阿梟,氣聲道:“哭什麽,傷哪了?”要是阿梟也重傷,他可就得從長計議了。
阿梟臉上和身上滿是飛濺的血液,怎麽看都是從別人身上濺過來的。阿梟回頭怒視陸棠鳶,“你為什麽非要回來!我都看出來他想要殺你了,你肯定也看出來了,為什麽還不往外逃?”
阿梟朝他伸手,想要去看他背後的傷勢,卻終是不忍,顫著手不敢觸碰,滾燙的淚溢出眼眶,混著血液傾淌而下,“都流血了...殿下疼不疼...”
陸棠鳶揮開阿梟小心翼翼的手,不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可經歷了如此大的變故,身旁無人排解,只能同阿梟傾訴,“難道你要我忍氣吞聲,從此隱姓埋名地躲起來?我做不到。”他不想給任何人看他狼狽逃竄的樣子。
“可是這很危險,萬一——”
“不是有你嗎?”陸棠鳶一句話噎回了阿梟的千言萬語,他說完才發覺,這話不僅能讓阿梟閉嘴,還能讓阿梟高興好半天。
但他這句話倒也不是為了讓阿梟閉嘴而動的心思,他是真心實意的。如果沒有阿梟,別說殺回來,他早就死在北疆野林裡成為一具腐屍了。
真好,他有阿梟,就有了自由出入任何地方的權力。
“阿梟,憑什麽我們被耍得團團轉,還要夾著尾巴藏起來做人呢?”他用拇指揩走阿梟眼皮上的血跡,蠱惑著,以免影響阿梟的戰力,“你要保護我,再幫我殺了他,好嗎?”
“...殺。”阿梟愣住。
誰聽了這句話都無法不震驚,天道倫常在上,連阿梟這個畜牲都要忌憚幾分。
但是陸棠鳶不。
陸棠鳶依舊在阿梟的耳邊蠱惑著:“沒錯阿梟,待他死後,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嗎?”
唯一的依靠。阿梟被這幾個字眼迷了心智,本就是個人性薄弱的畜牲,被美人計一迷,什麽天道倫常,他只看得到殿下倚在他身上的腿很長。
陸棠鳶輕笑一聲,很滿意阿梟的忠誠,忠誠會得到獎賞,而背叛他的人,只會有死路一條。
哪怕是他的父親。
也正因為是他的父親,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留存的親人,是他自幼時起唯一給過他溫暖和認可的人,是讓他前二十五年享盡安然與榮華,讓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
那是他的父親,那可是他的父親,那竟是他的父親。
“棠兒,沒關系,父皇知道不是你的錯。”
“這有什麽,朕的棠兒想做什麽不行?”
“棠兒,見你傷疤,父皇聽到捷報都無法歡心。”
“棠兒,量力而行,無論結果你都是父皇心中最優秀的孩子。”
父皇的溫聲細語猶在耳畔,一切卻皆是假象,叫他怎麽能不恨。
沒有人有資格指責他心狠,尤其是父皇,因為他現在這副泯滅了良心和人性的模樣,就是拜他所賜。
橘紅余暉終於落幕,漆黑裡,滿宮戒備卻無一所獲,陸棠鳶終於還是站在了陸弘的面前。
陸弘像是早有預料,像是等待已久,端坐在大殿之上的龍椅正中,“棠兒,從未見你如此狼狽。”
陸棠鳶聞言停住腳步,真到了這一刻,這種心臟被抽乾的感覺還真是讓人難以承受。
漆黑空蕩的大殿裡,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看著眼前高坐的陰影,笑得愈發放肆,愈發面目猙獰,明明搖搖欲墜,卻還是強撐著站直,不讓自己在這場漆黑對峙中落敗。
他苦笑最後一聲,淡淡道:“父皇,兒臣在前線為您征戰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狼狽。您從不知道,也從未過問。”
“是嗎?”陸弘的聲音聽不出絲毫觸動,“那棠兒正好可以歇歇了,朕可以給你個痛快。”
“給我個痛快?”陸棠鳶除了笑,不知道還能拿什麽表情掩飾自己的痛,“是不想折磨我,還是怕不快點處死我,再生變數?”
陸弘也不否認,“棠兒不愧是朕最聰明的孩子。”
聽著陸弘不輸刀劍的字字句句,陸棠鳶不合時宜的感歎,他或許隨了父皇更多一些,原來這皇宮裡除了他,還有另一人能把溫潤和煦裝一輩子。
他後背血流不止,血腥味終於飄散到了陸弘的鼻尖,他嫌棄地將食指墊在鼻子下面,“為什麽回來赴死?”
為什麽回來赴死,這可真是個好問題,或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吧,說句丟人的話,在他踏進京城的前一刻,都還是在心裡存著一絲奢望的。
直到陸啟正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傳進耳朵,他這本就站不住腳的奢望,才徹底散落成塵煙。
“如果兒臣說,是因為兒臣對您還抱有最後一點信任和期待,您會有一點點的後悔嗎?哪怕就...一點點。”
陸弘把食指移到太陽穴抵著,“棠兒啊,朕以為失溫和毒瘴足矣將你殺死,所以計劃並不縝密,你竟信任父皇如此,真叫人失望啊。”
“如此優柔寡斷,真不像你。”
陸棠鳶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裡克制著的哭腔也更明顯了,他在這世上是最後一絲溫情,終歸還是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他錯了,陸弘只是一個皇帝,並非一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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