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寢宮,一進門就被血腥氣撞了滿臉,不得不回神。
沾了滿身血的落月迎出來,“殿下,阿梟一直在問您何時回宮,奴婢無能,實在唬不住他了。”
阿梟從前生活於狼群之中,十年八年也遇不上一個人類、一份算計,沒什麽可學的東西,於是心智便停留在了他流落狼群的那一年。
原來阿梟也不算傻,只不過是環境太貧瘠。
如今入宮,在他這個個人精的宮殿裡浸染著,學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快,越來越難以管束。這樣的下屬是該被懲治和拋棄的,可阿梟又是那樣無可替代。
今日鬥虎之前,他還想著能馴出一個阿梟的替代品,鬥虎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阿梟的能力百年難遇,往常以一敵十的試探太幼稚。
他早該記起的,阿梟第一次出現,就殺死了他的精銳影衛二百余人。
或許只有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再無人敢比較質疑,才可以擺脫對阿梟的需要。
閉了閉眼,他往內殿走去,聽到阿梟正斷斷續續地嘶氣,隨後皺著鼻子嗅聞,分辨出來人是他後,盡力起身,卻只能抬起一點頭。
落月跟在身後,“愈合外傷的藥粉已經用過了,神藥也已服下三分之一,余下的,還需要再幾個時辰。”
“嗯。”陸棠鳶並未走近,在內殿的木椅上坐下,阿梟因疼痛而生的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枕頭。
阿梟嘴唇無聲喚著:殿下。
看阿梟並無大礙,陸棠鳶的心思又黏回了昭貴妃的肚子上,人在這陪著已是恩賜,嘴上隨意敷衍了幾個字,“嗯,睡會吧。”
“殿下。”阿梟勉強出聲,又喚一句,“野豬說你喜歡別人了。”
野豬?哦,陸臨川。
原來陸臨川大費周折地做一出戲,就是為了支開他和阿梟說這些,簡直可笑。
“他騙人的吧。”阿梟傷重,嘴裡咕噥地像自言自語,眼睛卻是十分明確地看著陸棠鳶的表情,眼裡的期待亮晶晶的,“殿下不會喜歡別人的吧。”
陸棠鳶終於肯賞阿梟一個眼神,他很是欣慰,不管是信任,還是“野豬”二字。
他點頭道:“你只要信本宮說的就好。”
阿梟笑了,嘴唇蒼白毫無血色,臉上的紅是難以輕易擦乾淨的血液,明明蒙了一層血的紅,這具軀體損耗過多的灰白還卻是那樣觸目驚心。
風吹玉窗鈴,把阿梟的聲音都襯出了婉轉的腔調,莫名有些甜蜜的滋味,“嗯,他騙人,殿下只和阿梟結親,只和阿梟有秘密。”
酸牙的話讓陸棠鳶端茶的手都頓了頓,窗外的風還吹著,身上的傷痕卻不再森冷,平白泛起一陣熱燙。
他看向內殿裡的第三人,即使人家臉色如常,他還是不自然地咳了幾聲,“落月,先下去。”
“是,奴婢告退。”
阿梟沒有那麽多心思和情緒,仍高興地回想著方才的打鬥,“我保護殿下。”他的臉上寫滿了驕傲和滿足,仿佛在勝利與榮耀之下,幾乎沒了性命都不算什麽。
看著他的樣子,陸棠鳶終是放下了茶杯,將身後的窗縫推大了一些,企圖用院外的雜聲蓋過阿梟惱人的高興,可他的宮殿裡,鮮少有宮人閑談。
支開落月,逃避阿梟,他在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屈辱。
他的每一位兄弟,都把獸踩在腳下,關在籠中。只有他,供奉似的請了這樣一樽大佛放置宮中,還讓自己淪為了貢品,要每天陪祖宗似的打情罵俏。
像這樣單獨的時刻還好,落月和王誠在場,他總是不自在。從前他是帶著兩人征戰沙場的,現下竟和一個畜牲不清不楚,實在丟人。
“殿下冷嗎?”阿梟鍥而不舍地同他搭話,已經在攥著被角忍痛,眼瞳也難掩盈盈笑意,“有風進來。”
他不知道開窗是對他的厭惡,也感受不到陸棠鳶的冷漠,兀自燦爛,“殿下,我有點疼,可不可以不睡地上了。”
陸棠鳶歎了口氣,看著眨眼都牽動痛覺的阿梟,“嗯,你好生歇著吧。”
阿梟的眼睛更亮了,蒼白的臉頰終於爬上一層紅暈,又含著期待。
陸棠鳶這才明白了阿梟的意思,阿梟已然默認他會睡在床榻上,剛才並不是再請求睡得舒服些,而是在表達,想和他同塌共寢。
從前是一句話隻說幾個詞,叫他猜,現在可倒好,竟然學會了拐彎抹角。
他還是端起茶來,不顧禮節喝了一大口,早就吹冷的茶水下肚,涼了脾胃,醒了心,“你重傷未愈,不適合與他人同寢,這一張床榻送你了,且舒服睡著吧。”
阿梟的表情瞬間變了。
陸棠鳶趕在阿梟耍賴之前起身,拿起落月余下的藥丸,食指與中指夾好,恨不得直接戳進阿梟嗓子裡,“安靜些,吃了藥就睡吧。”
“嘔...呸!”一顆褐色藥丸從阿梟嘴裡掉落,骨碌碌滾進床榻與牆壁的縫隙裡,他沒把聽話學好,反而把耍賴學了個精。
“不吃,不好,咳咳——”他本就重傷,抬個頭都費勁,這一吐藥的功夫,又咳嗆起來,帶動了身上的傷口,從包扎的布巾裡滲出一片片血紅,又冒了滿頭的冷汗。
他有脾氣,陸棠鳶何嘗沒有。
父皇是個極謹慎的人,落月千般辛苦才從禦書房影衛隊的換班空隙裡溜進去,不敢多拿,拿了這一次三粒的禁藥,又在房梁上躲了幾乎三個時辰,勉強踏著最後一抹夜色,等到了第二次輪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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