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蘭奕歡的眼中看到一種不屈不撓的渴望,一種不管被挫敗了多少次,都能去愛這個世界的勇氣。
所以,齊弼總覺得蘭奕歡傻,他就是這樣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將不符合他生存哲學的人全都視為蠢貨。
可是正平帝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跟他、跟齊煙、跟齊貴妃……跟這深宮中所有人都不同的東西,一種不會任命運摧折擺布的堅定。
在生命彌留之際,他終究沒有去看任何人的臉色,按照自己的心意,將玉璽放在了蘭奕歡的手中。
我想,就把這個江山交給你吧,希望你能改變一切。
那一刻他唇邊的微笑是為了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生的正平帝,並沒有想起前世的記憶,可是此時此刻,他那熟悉的、殷切的目光卻依稀與前世重疊,好像讓蘭奕歡明白了很多很多。
“父皇……”
他低聲道:“父皇,謝謝您。”
不過正平帝有過多少過錯,蘭奕歡都受過他的恩情,對於這位養父的感情,他有幾分怒其不爭,也有幾分悵歎和哀涼。
或許當初一步之差,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正平帝。
那把椅子,不是人人都能坐得的。
正平帝卻沒再說話。
蘭奕歡覺得有些不對,連忙晃了晃正平帝的手,說道:“父皇?父皇!”
正平帝的眼皮慢慢闔了起來。
這時,八皇子已經快步跑了過來,問道:“怎麽了!”
蘭奕歡飛快地試了一下正平帝的呼吸,這才松了口氣,說道:“父皇昏過去了,你帶著他去後殿,讓人傳太醫過來!”
八皇子點了點頭,用力地抱緊正平帝的身子,站了起來,卻沒立刻便走,而是拉住蘭奕歡的衣袖,問道:“你呢,你會活著回來吧?”
蘭奕歡看了他一眼,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說道:“廢話!”
除了齊弼,還有個鄧子墨不知道哪去了,今日在大殿中,他全程都沒有出現。
以他的狡猾,要麽就是埋伏在什麽地方等著接應齊弼,要不就是自己跑了,總之是個十分不穩定的因素,蘭奕歡得把他給找出來。
蘭奕歡出宮的路上,碰見了被侍衛們接出來的戚皇后等人,齊貴妃也在其中,想必是見過了齊弼之後,戚皇后又派人把她也給叫到坤和宮去了。
但因為齊弼謀反,其他的後妃們對齊家的人多少有幾分忌憚提防,都跟齊貴妃離的遠遠的。
齊貴妃扶著宮女的手走在最後,神情間亦是對這些人不以為意的樣子,上一次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氣,卻似乎已經消失了。
看到蘭奕歡,她停了下來,低聲道:“歡兒。”
齊貴妃原本以為蘭奕歡不會理會,卻沒想到蘭奕歡腳步頓了頓,也停了下來,對她點了點頭,說道:“沒事吧?”
語氣平靜、溫和。
那一瞬間,齊貴妃幾乎連呼吸都停住了,唯恐驚散這如夢境一般的時刻,然後她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看著蘭奕歡。
蘭奕歡道:“往後,你自己好好保重吧。有五哥在,你頂多也就是廢去位份,貶為庶人,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說完之後,他便要走。
齊貴妃卻一下子放開了宮女的手,說道:“歡兒!”
蘭奕歡回過頭,齊貴妃道:“你……能再叫我一聲娘嗎?”
蘭奕歡沉默了一會,笑了一下,說道:“有必要嗎?”
時隔多年,他再一次衝著齊貴妃露出了笑容,這笑卻不似兒時那般天真爛漫,充滿依賴,而是如同秋水長天,深邃曠遠,雲過無痕。
“我已經不恨你了,你不需要再把這件事當成負擔。”
蘭奕歡淡淡地笑著,說道:“你是生我、養我的人,也是在這深宮中,我唯一可以依靠信賴的人,我曾經那樣想得到你的愛,好似這就是我生命中的一切。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連我的親娘都不喜歡我呢?我是不是很討厭,很沒用?我好像一生都在為了證明這一點而活著。”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齊貴妃卻不禁心如刀絞,淚流滿面,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蘭奕歡卻將食指在唇邊一比,輕“噓”了一聲,衝著齊貴妃搖搖頭,示意她不用道歉:
“你永遠是我心中無可取代的母親,不管是好是壞,這是從來都無法選擇的事。但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眼中只有一方天地,我可以不需要母親的愛與支撐,找到我在這個世上的價值。”
“人總不能一直困在過去,那些事情,我不願再想,所以不恨,若還要開口喚你,那我怕我會又不由自主地去糾纏,去怨恨,去不解我的命運,你的冷漠,我不想變成那樣的人……”
蘭奕歡深吸了口氣,而後還是重新露出了笑容:“所以我們都放過彼此吧。忘記那些事,你有你的人生,不只是作為一名母親而存在,而我,除了是你的孩子,還有很多我在意、我喜歡的身份。”
蘭奕歡問道:“好嗎?”
齊貴妃覺得她全身發軟,好似被掏空了一塊血肉,幾乎沒有力氣再站在那裡,可是她也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意,盡量讓自己笑的很美麗、很溫柔:“好。”
蘭奕歡雙手交疊齊額,衝著齊貴妃一禮,隨即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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