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六:if造反成功(1)
夜色淒迷,一場小雨之後,洗刷掉了養心殿前的斑斑血跡。
整個宮廷已經被東宮的人掌握。
屋內燭光幽暗,將廊下沉默的人影映照得愈發修長。
衛綾匆匆掠過長廊,沖到站在廊下的人影身後,單膝跪地:“殿下,屬下帶人在地道口截到了皇上……您要如何處置?”
負手站在廊下的青年微微偏過頭,眉目皎皎而凜然,語氣優雅平和:“父皇一生罪孽深重,往後餘生,自該青燈伴古佛,日日抄寫經書,送到孤面前。”
聽出了他的意思,衛綾松了口氣,垂首領命:“屬下明白了。”
太子殿下一向心慈,好在從不手軟。
對於那位秉性可怕的皇帝陛下而言,被迫剃髮修行,餘生囚困在佛寺裡,日日都得抄寫經書,是屈辱到生不如死的事。
今晚過後,尊貴的皇帝陛下,就只是先皇了。
“殿下?”
見青年發完命令,又微微出神的樣子,衛綾知道殿下心情有多複雜,聲音不由放輕了許多:“夜色已深,您已經幾日沒有闔眼了,等天亮還要召見群臣,該休憩片刻了。”
裴羲慢慢點了點頭:“回東宮。”
今夜的廝殺已經結束。
太子自小大儒授學,溫雅知禮,一言一行,皆是儲君風範,沒有人能想到他會這樣做。
逼宮謀反,不忠不孝。
可是大逆不道又如何……他終於好好地護住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護住了邊關將士與子民。
天和元年,先皇忽有所夢,退位剃度。
太子裴羲繼位登基,朝內竟無太多反對聲音。
一月之後,皇后誕下了位健康的小皇子,取名拂昭,小字迢迢。
帝后感情甚篤,繼位後也不曾納妃,膝下只有這一個孩子,玉雪團團的小皇子幾乎是被放到掌心寵著長大的。
小皇子越長越冰雪漂亮,還十分乖巧,據說有一次陛下下朝時,三歲的小皇子邁著小短腿,跑到金鑾殿外等父皇下朝。
小小一隻,還不到人膝蓋高,墊著腳在外面等著,扒在宮門上巴巴兒往裡看,見到陛下出來了,搖搖晃晃地冒出來撲到陛下的膝蓋上時,連一向死板著臉的左都禦史都摸了把鬍子,禁不住笑了笑。
消息傳到漠北,老定王蕭朔斜了斜還在死強的兒子:“當真不跟我們回京?”
定王世子抱著手,抬起頭,一雙藍眸顏色瑰麗,不陰不陽地哼了聲:“不去。”
憑什麼他要跟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奶娃娃成親啊?
還是個男的,他又不是斷袖!
蕭家與皇室的關係比較複雜,蕭家地位又太特殊,婚約不解,意味著雙方都默認著友好的往來關係。
況且陛下金口玉言許諾的婚事,哪是說解就解的。
至少現在還不能解。
其實蕭家也沒人把這婚約當回事了——畢竟出生的是位小皇子,陛下估計也捨不得讓寶貝的小兒子跟一個男人成親,等雙方到了年紀,解除婚約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蕭弄死強死強的,非常在意這一點,說都說不通。
蕭家二叔哈哈一笑:“好了,大哥大嫂,蕭弄不樂意跟你們回京就算了,真要給他帶回去,他半路找機會跑了怎麼辦。”
清楚兒子的臭脾氣,定王妃撩了下耳邊碎發,露出的藍色眼眸與面前的小少年幾乎一模一樣,彎下腰,指尖點了點蕭弄的鼻子:“爹娘回京一趟,老實一些,少給你二叔惹禍。”
去歲蠻族十幾萬大軍夜襲,瘋狂撕咬,好在朝廷援軍來得及時,擊退了蠻人的鐵騎。
眼下定王夫婦倆是要回京覆命。
二叔將親手做的弓遞給了大嫂,托她帶回去送給京中的幼子,回頭瞅瞅臉色繃緊的蕭弄,摸摸下巴:“我說大侄子,你就真對小皇子沒有一點好奇心啊?”
蕭弄抱著自己的劍哼哼著往外走:“一個奶娃娃有什麼可好奇的?反正婚約一日不解,我就一日不回京。”
定王世子人小鬼大,一言九鼎。
三年過去,長成個小少年了,還是不肯回京。
再三年過去,世子開始隨父上戰場,立下不少軍功,依舊不樂意回京。
京中時不時傳來消息,言宮裡的小皇子有多受寵愛,多漂亮討人喜歡,蕭弄路過,都會使勁哼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悅和抵觸。
又兩個三年過去,京裡的小皇子被封成了小太子,蕭弄也從其他人嘴裡的“小世子”,變成了“小將軍”,威信愈重。
直到年末,定王在戰場上被蠻人偷襲受重傷,世子蕭弄代掌帥印,將蠻人殺回了窩裡,立下重功。
陛下對蕭弄也產生了好奇,讓定王這次回京,將世子一道帶回來。
天高皇帝遠的,蕭弄不想搭理,擦著劍懶懶散散道:“說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就說我腿斷了起不來身。”
這回是陛下要見人,哪是蕭弄鬧脾氣,說不回就不回的。
但這臭小子小時候就不聽話,越長大這臭脾氣越大,還軟硬不吃,定王妃靜默片刻,宛然一笑:“銜危,想不想喝娘煮的甜湯?”
半個時辰後,定王扛著被藥倒後五花大綁的蕭弄上了馬車。
定王妃摸摸兒子的腦袋,還是有一絲心疼憐惜的:“回京後肯定要發火,你這次回去,就順道跟陛下說清楚,將婚約解了吧。左右迢迢也十五歲,到年紀了。”
這些年蕭弄僵著不肯回京,但定王與定王妃可回京了許多次,見著了那位被捧在心尖尖上的小皇子。
跟家裡脾氣又臭又硬的兒子完全不一樣,小殿下被養得明秀乖巧,沒有被嬌慣長大的壞脾氣,軟軟地笑起來甜到人心坎兒裡,定王妃和定王都喜愛得很。
可惜這倆孩子沒什麼緣分。
定王妃下的藥相當足,蕭弄昏昏沉沉醒過來的時候,車隊都到京城了。
蕭世子在漠北無拘無束了多年,到了這個境地了,還是不肯束手就擒,試圖掙開身上的繩子,可惜他爹心黑手狠,綁得過於結實,他又剛醒過來,實在掙扎不開。
臉黑了半天,蕭弄火大地吸了口氣,蹬了腳車廂。
小太子是吧,最好別給他撞上。
他現在看誰都不爽,看那個小太子尤其不爽。
京城比關外熱鬧太多,進了城後,馬車速度緩下來,鼎沸的人聲嘈雜地擠在耳邊,鬧哄哄的,天氣炎熱,車廂裡愈發悶熱。
蕭弄煩躁地閉上眼,悶得喘不過氣,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馬車忽然停下來,蕭弄眯了眯眼,朝外面看去。
應當是到王府了,他雖然很久沒回京了,但還記得大致的路線,一會兒一鬆綁,他就先從東邊那條線路逃出去……
定王的聲音突然響起:“先將從漠北帶來的東西歸置府中。”
“是,王爺。”
蕭弄等了會兒,不可置信地挑高了眉。
就不管他了?
這還是親爹嗎?
顯然親爹最清楚兒子的狗脾氣,先把蕭弄晾在了馬車裡沒搭理。
蕭弄嘖了聲,聽到外面的動靜逐漸小了,放棄掙扎,打算閉上眼再眯會兒。
忽然聽到外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道嗓音小小聲問:“蕭二少是在這個馬車裡嗎?”
另一道略有些尖細的嗓音道:“回小主子,看標誌是定王府的。”
厚重的馬車簾倏然被掀開,刺眼的亮光從外面照進來,蕭弄半眯起眼,還沒看清那道莽莽撞撞爬上馬車的身影,就先嗅到了一縷朦朧濕潤、沁人心脾的芬芳。
馬車廂裡悶悶的味道被這縷氣息迅速驅散,馥鬱的花香蹭過鼻尖,一時間蕭弄的脊骨都微微發麻,晃了下神,才和鑽進來的小少年對上視線。
那是雙清亮烏黑的眸子,未笑含情,唇瓣鮮紅,眉目鬱麗,背光中,每一縷柔軟的黑髮都像在發光,毛茸茸的,稍有些亂,像只羽毛淩亂的漂亮小鳥兒。
似是沒料到馬車裡五花大綁著個人,他吃了一驚,眼睛微微睜大,好奇又不解:“你是誰呀,為什麼會被綁在這裡?”
蕭弄怔然望了他片刻,喉結用力滾了滾,怕將他驚跑了,嗓音低柔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過來一些。”
小少年警惕地瞅了瞅他,大概是見他被綁著沒什麼威脅,才挪近了一點點:“你還沒有回我的話呢,你是犯人嗎?”
馬車簾子落下去,車廂裡又恢復了昏暗,但少年瓷白的膚色依舊亮眼,靠近時香氣朦朧,像枝頭春花搖曳浮動帶來的一場夢。
好香。
好……漂亮的人。
蕭弄舔了下唇角:“我不是。你是誰?”
少年沒回他的話,反倒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冷不丁湊得很近,暖暖的呼吸拂過蕭弄的臉,也渾然不知,只一心關注他的眼睛:“嗯?你的眼睛是藍色的。”
蕭弄喉嚨一緊,壓著呼吸,盯著那張漂亮得讓人炫目的臉,嘴角輕輕勾了下:“害怕?”
他幼時在京中,不少人都怕他這雙眼睛,罵他是雜種。
面前的少年搖搖頭,眼裡流露出欣賞:“很漂亮。”
他又補充:“我認識一位元眼睛顏色和你一樣的人。”
說話的時候,他身上的氣息拂過蕭弄的鼻尖,蕭弄一時竟然又恍惚起來。
面前的小少年像是只毛茸茸的小動物,無知無覺地靠近人,暖烘烘的。
叫人很想揉一揉,咬一咬。
他的嗓音愈發低柔:“我是被壞人綁在這裡的,你可以幫我解開繩子嗎?”
少年歪頭和他對視片刻,非常果斷地拒絕了:“不要。”
蕭弄背在背後的手已經快要掙出繩套了,一邊不動聲色地解著繩套,一邊朝他挑了挑眉:“為什麼?你說了很喜歡我的眼睛。”
少年想了想,認真道:“我感覺,你看起來有點壞。”
心口像是被羽毛尖尖撓了撓,癢得厲害。
蕭弄啞然失笑:“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不吭聲。
還挺警惕。
蕭弄抽了抽手,馬上就能解開手上的繩套了。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焦急的催促聲:“小主子!快、快出來,錯了錯了,不是這輛馬車!”
少年這才想起來自己走錯了馬車,老老實實地朝蕭弄說了聲“我先走啦”,便不再搭理蕭弄,掀開簾子急匆匆地離去。
蕭弄心裡一急,用力掙脫了手上最後一絲束縛,伸手一抓,卻只抓到片衣袖。
因為腳上未解開的束縛,他無法追上去,眼睜睜看著少年輕快地躍下了馬車。
像是場倏然降臨,又倏然消失的甜美的夢。
馬車廂裡還縈繞著幽淡的氣息,蕭弄失神地碾了碾指尖,彷佛還能觸到那片如雲的衣袖。
心跳快得不正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簾子又被人一把拉開。
老定王站在外頭,瞅到馬車裡兒子的表情,剛懷疑是不是馬車裡太熱了把人悶壞了,慈父心還沒冒出來,就看到蕭弄陡然一抬頭:“爹,我要進宮面聖!”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