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練地避開一地滾落翻倒的物件,快步走到幾人身邊,壓低聲音:“樓大夫, 藥好了……殿下怎麽樣了?睡著了嗎?”
樓清棠拿著塊帕子,按在額角,嘴角青了一塊, 臉色不太好看:“勉勉強強閉上眼小憩過去了,估計是前幾日淋了場雨的緣故, 本來頭疾就在爆發邊緣了,引發得比上次還厲害, 你家王爺當真能忍, 那日回來應該就不太舒服了。”
展戎端著藥, 露出擔憂的愁色:“那可怎麽辦?能像從前那樣, 施針緩解嗎?”
樓清棠放下帕子, 露出額角的淤青,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兩道淤痕,一塊是蕭弄打的,一塊是扔東西砸的:“看見了麽,這就是現在敢靠近他三尺以內的下場,再靠近點,我這顆腦袋都能給他擰下來。”
展戎:“……”
展戎一咬牙,將藥遞給身邊的人,擼起袖子:“我去按住王爺,您給他施針吧!”
“哎,可別。”樓清棠和附近幾個親衛連忙按住展戎,樓清棠的神色難得正經,不帶開玩笑的意思,“你別看他現在像是睡過去了,敢趁這時候接近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展戎沉默了。
他十四歲被強征到邊關,在戰場上殘留了口氣,被清掃戰場的蕭弄發現,帶回軍營撿回條命,之後就一直跟在蕭弄身邊,這麽多年過去,自然清楚主子的脾氣。
定王在外頭的名聲可怕,尤其對待敵人和馭下兩方面,傳得跟個地獄修羅似的,但只有他們知道,王爺對待親衛暗衛,其實是格外寬厚的,閑得趣了還會跟他們開開玩笑,一起喝酒吃肉,頗有幾分縱容的意思。
據說是因為當年漠北城破,老定王身邊的十幾個親衛拚死將蕭弄送回了京,十二個看著蕭弄長大的親衛,一個不剩,全為了護送他,死在他面前。
但在頭疾發作時,蕭弄是六親不認的。
展戎很清楚,他這時候靠上去,極有可能會被重傷或者宰了。
展戎捏緊了藥碗邊沿:“樓大夫,您能再想想辦法嗎?”
“抱歉。”樓清棠歎氣,“樓某人學藝不精,這些年嘗試過那麽多法子,拔除、止痛,無一有用,實在是山窮水盡了。”
包括展戎在內,幾個親衛的臉色都一道發白,望向床頭上的人。
往日悠遊自如、面對什麽情況都遊刃有余的定王殿下,無聲無息躺在床上,連胸膛的起伏都極為細微,英俊蒼白的臉上浮著薄汗,長發散亂,氣息極淺,額上卻隱隱浮著一道青筋,表明了他此時忍耐著怎樣的鑽腦劇痛。
樓清棠能為蕭弄所用,醫術自然不差,作為半個大夫,看著病人忍受病痛卻無計可施的樣子,也不太好受,雖然他平日裡都在開蕭弄玩笑,嘲笑他遲早會活活疼死,但也沒真想讓他疼死。
他煩躁地撓撓頭,腦子裡忽然靈光一現,想起個事。
樓清棠試探著往前邁了一步,看起來對外界毫無察覺的蕭弄眼皮立刻動了一下。
確認他此時應該是能聽到聲音的,樓清棠止住步子,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道:“定王殿下,你還記得你的‘良藥’放在哪兒嗎?”
之前在馬車上,他想將新寫的止痛方子給蕭弄,蕭弄回了他一句“本王有良藥”。
樓清棠自然沒放心上,要是真有藥,今早突發頭疾後,蕭弄何至於直接起不來身,痛成這死樣?
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問了。
話音落下後,原本近乎毫無聲息、似乎睡死過去的蕭弄眼皮動了動,無聲睜開了眼。
那雙深藍色的眸子,已經變成了近乎深黑的暗藍,微弱的燭光似乎也被那雙眼睛吸入進去,沒有一點光亮,隻浮著一點血紅,在昏暗的燭光中,猶如某種突然降臨的邪魔,透出一股野獸般的冷酷。
被他一看,眾人登時頭皮一緊,以為蕭弄徹底失去理智,要開始發狂了。
從前也有過一次發狂的經歷,至今想起來大夥兒還心有余悸,完全想不通一個頭疼得要死的人,怎麽能連傷幾十人,三四個身手高強的親衛都按不住。
但那雙帶著狂躁冰冷意味的眼睛在掃了他們一眼之後,蕭弄竟然沒有直接抽劍,而是按了按額角,坐起身,嗓音低啞:“展戎,鍾宴笙在哪裡。”
展戎愣了一下,不明白都這時候了,主子怎麽還能提起力氣問那位小公子的下落:“回主子,守在淮安侯府外的探子匯報說,鍾小公子方才與鍾思渡一同出發,要去景王府赴私宴。”
蕭弄臉上沒有表情:“備車,去景王府。”
展戎心裡“啊”了聲,面上絲毫未顯:“是!”
他剛轉過身,又被叫住了。
“等等。”
蕭弄疲倦地閉上眼,抹了把額上的汗,猜測到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應當狼狽又恐怖,猶如惡鬼,會把某隻膽子不大的小雀兒嚇得眼眶通紅,還不敢掉眼淚。
答應過不會再嚇他了。
定王殿下一言九鼎。
他扶著床柱緩緩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晃了一瞬,就在其他人擔憂的視線中穩穩站定,腰身重新變得挺直:“熱水。”
昨晚睡得不太好,翻來覆去做了一晚上亂糟糟的噩夢,鍾宴笙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裡實在沒忍住,低頭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鍾思渡坐在他對面,看他閉著眼睛睜不開睡不醒的迷糊樣子,眼底掠過絲笑意,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遞過去,嗓音溫和:“喝點茶醒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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