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子熟悉的表哥、表弟,舅舅舅母,到瘦到只剩一把骨頭的老太傅。
裴羲必須要親口說出他們的罪狀,與如何處置,老皇帝才會下令處決他們,否則就是回到牢獄之中,無盡的折磨。
太子望著那些熟悉的臉,說不出話。
那些人哭著,一開始求“太子表哥救命”,後面求“太子殿下,求陛下給我一個痛快吧”。
裴羲不得不開了口,每次開口定罪,都像手上沾滿了親族的血。
那是種扭曲的掌控,不是正常的父子、也不是尋常君臣間的關系,老皇帝對太子無比的寵愛,又無比的痛恨。
太子終於也與自己的母后一般,被逼得鬱鬱寡歡,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痛苦。
他快被逼瘋了。
那時太子也才剛及冠不久,面對老皇帝依舊顯得孱弱,勉力撐著,逐漸有了自己的勢力,將東宮變成了自己地盤,頭頂卻始終沉甸甸壓著老皇帝探究的眼睛。
太子妃被診出喜脈,是那幾年裡最好的一個消息,仿佛衝散了頭頂陰沉沉的黑雲。
整個東宮都盈滿了喜悅,期待小皇孫的降生。
太子也難得露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妻子,同時也憂心忡忡,擔憂老皇帝的反應。
好在從太子妃懷孕開始,老皇帝就沒什麽表現,甚至還派人賞賜過好幾回,似乎並無意見。
直到那個夏日,太子截到了一封關於蕭家的密信,隨即被老皇帝叫去了宮裡。
“那封密信是關於蕭家的,”衛綾的聲音壓低下來,“密信上用的韃靼語言,但太子修習過,看懂了……是從宮裡傳出來的信,要針對蕭家。”
太子簡直不敢置信。
不論蕭家有沒有不臣之心,堂堂一國之君,竟想要串通外族,對付自己的臣子!
定王一脈駐扎在漠北,在那裡幾乎是城牆般的存在,一旦蕭家的人出了事,整個漠北立刻就會失陷,不知道會死多少人,甚至會引狼入室,讓大雍陷入戰亂之中,百姓流離失所!
老皇帝是父是君,哪怕他們父子早已貌合神離,但皇帝仍是君,可是截到這封信後,在太子心裡本就搖搖欲墜的君父形象,徹底坍塌了。
他出離了憤怒,趕去養心殿,與老皇帝見面之後,還未開口,就被老皇帝輕描淡寫吩咐,讓他換掉太子妃。
現在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就不用出生了。
老皇帝一直很不滿太子選擇的太子妃。
他想要一個符合心意的儲君,太子是最適合的,但他本身的特質在老皇帝眼裡並不夠完美,太子妃的存在更是佐證了他的不完美。
那時候太子妃已經懷胎快滿八月,孩子的出現是太子與太子妃唯一的慰藉,老皇帝卻挑在這時候讓太子做出選擇,要麽太子來下手,要麽他來動手——十足的惡意,刻意要擊碎他們的希望。
裴羲從極端的憤怒,到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鍾宴笙心裡堵得難受,小聲問:“……他終於忍無可忍了嗎?”
衛綾緩緩點頭:“殿下終於忍無可忍了。”
被老皇帝嚴密監視了多年,太子連喘息都艱難,母后被逼得鬱鬱而終,外祖滿族被挨個拖到他面前問罪,與他交好為大雍護著邊關的蕭家被暗中密謀,現在就連青梅竹馬的妻子與快要出世的孩子,也不被放過。
沒有時間給裴羲準備,倉促之下,他必須當下就做出決斷。
所以他選擇了逼宮。
與其說太子逼宮,不如說是太子被逼到絕境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反抗。
只有立刻將老皇帝拉下皇位,他才能保住妻兒、保住蕭家,保住邊關的一時太平。
“殿下吩咐屬下到城外做接應,若是事成,再帶太子妃回來,若是失敗,就帶娘娘遠走南下,再也不要回京。”
衛綾閉上眼,臉上浮現出愧色與痛苦:“我們在城外等候了許久,沒有等到護送娘娘過來的人,派人進京傳信,才得知娘娘受驚早產,便決定立刻回東宮,那晚太亂了,等到我們殺回東宮時,東宮已經起火,娘娘……不在了,所有人都死了,殿下也……”
衛綾說不下去了。
鍾宴笙知道太子的下場。
他被射殺在東角門外,朝廷經過幾番血洗,從此太子成了一個忌諱,沒人再敢提起。
“我們遵循殿下最後的命令南下,隱姓埋名潛藏起來,過了幾年後,屬下聯系上了京城殘留的最後一個暗線,得知殿下身邊的幾個侍衛逃出京城後,劫持了淮安侯夫人……淮安侯府從殿下逐漸失勢之後,就與殿下割席了。”
衛綾平穩了下情緒,吸了口氣道:“我們沒想到,當年他們是拿自己的孩子做了交換,將您養在了膝下。”
鍾宴笙不難猜到當年的情況。
情況那麽緊迫,連衛綾都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太子也沒有時間與淮安侯府做什麽交代。
是淮安侯府自己選擇的行為。
當時只有侯夫人在,太子殘黨挾持她時,應當是她做的決定,讓太子殘黨先帶走了鍾思渡,將鍾宴笙留在了身邊,確保他的平安。
但後面還有著老皇帝的追兵,應當是出了什麽變故,帶走鍾思渡的暗衛大概率是死在了被截殺的路上,隻來得及將鍾思渡藏在了山野上,恰好被一個農夫撿走了。
淮安侯府差點遭遇滅族之難時,是太子救下了他們,侯夫人是為了報恩,可是……可是他的確欠鍾思渡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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