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895年直面的第一個地獄的夏季以來,之後的每次入夏他們都會生理性地作嘔。
人類的士兵奮勇殺敵,死在交鋒中的魔族的數量多於死亡的人類。可是,當魔族破碎的血肉倒在地上,他們的血液會滲入大地,河流。
魔血過處,鮮花不再開放,春草也不再風吹又生。
至少,他們之後第二三年沒見到被血染黑的地面上再冒出綠意。
這時人們才意識到魔族真正的可怕之處。
他們活著的地方是死亡和屠戮的戰場,他們死的地方會變成寸草不生的荼毒之地。
無論生死,他們都在奪走生命。
被屍毒汙染的水源,連淨水石都沒辦法將水提取出來,獲取乾淨的水源全靠內陸運輸。
因為沒有找到淨化毒素的手段,所以只能把毒素集中,讓巫師提取毒素,再用不死鳥的火焰將其灼燒毀滅。
普通的火和熱只會蒸發毒素。
在炎熱的夏天,曾經就有一個排的士兵被從天空落下的毒雨活生生侵蝕溶解。
必須是不死的巫師,他的不死鳥的火焰。
在黎微爾的西面戰場,也可以是龍炎。他們那邊已經自顧不暇,不會再有龍來支援。
在這片戰場上唯一一個,擁有徹底毀滅魔族屍毒的方法的人。
但即便是不死的巫師,他從人體裡提取出來的毒素也是有限的。
身體裡殘留的微小毒素堆積起來,他也無力回天。
營地裡每天都有這樣的人被送過去。能夠焚毀屍體的人也只有他。
從一場場戰役中活了下來還是中了魔族的屍毒。
有一些連名字還沒有記好的士兵,像消耗品一樣,端上來,拚到了死,最後只剩下一個銘牌,被寄了回去。那後面又是多少個家庭的悲劇呢?
這就是他們這三年,司空見慣的場景。
光是活下來還是不行的。他們的傷口不能沾到魔族的血肉。他們的刀劍和衣物上的血不能隨意清洗。
夏天的炎熱似乎會從各方面催化毒素。站在戰場上連呼吸都要格外謹慎。
冬天,真的仁慈多了。
這時他們才知曉,人類之間的大陸戰爭,似乎是小孩之間的打鬧。
打了三年,即便把征兵年齡降低到十四歲,可用的戰鬥力也總是不夠的。
而魔族還在越過大洋往大陸上輸送戰力,殺之不盡才是最大的絕望。
霍爾低聲歎息道:“我……有些厭煩了……”
麥克停下了動作,他自己屬於張嘴就來的那種人,抱怨也沒停過,但他很少見霍爾說出這樣示弱的話。
“今年的冬火節也是在前線過的……除了重傷,我們都沒機會回後方……”
麥克跳起來,沉默了。
他想說出“早點結束戰爭,早點回家。”這樣的話,可是他做不到啊。
他想象不出來這場戰爭該如何終結。
在很多人看來,這根本不是一場人類與魔族爭奪勝利的戰爭,而是人類在魔族手下奪命、苟延殘喘的戰爭。
大大小小的戰役也是如此,失敗會帶來巨大的傷亡,土地進一步被黑暗蠶食,勝利只會給戰場刻上抹不去的瘢痕,在那上面,生命再也沒辦法誕生與存活。
贏也是輸。
他們甚至找不到活到最後的法子。
外頭年輕的運輸兵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沉默。
“要處理的東西,這裡有嗎?”
霍爾讓人開始搬運周圍營地裡的雪桶,裡面是沾著魔血的碎冰雪。
運輸兵看著兩人的表情奇怪地歪了歪頭,沒說什麽,開著裝載滿雪桶的板車,駛向了最近的醫療營地。
運輸兵剛接替前輩上任。
他眼神不錯,遠遠地望見了營地前站著的那個人。
他一望見那個背影,就確信了。
運輸兵的手從方向盤上滑了一下,立馬轉回來,運輸車運著雪桶過去,停下。
那人轉過身子。
纖長的人影映入眼簾,運輸兵的眼神一瞬間亮起來,又迅速暗淡下去,他呆住了一會兒。
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單薄的黑色襯衣長褲罩著單薄的身軀,領子開了倆扣子,散著,可以看見清晰的鎖骨,領口別著小顆藍色的製熱魔石。脖子紋著一道淡白利落的刀痕。
袖子挽到胳膊,臉、手、脖子露出的皮膚乾淨又白,在一群髒兮兮臭烘烘的兵蛋子裡頭,很是惹眼,只是那膚色太過蒼白,在刺目的光線下都有些透明了,看不出多少血色,這個人仿佛曬不黑。
筆直而堅定地站在那裡,抄著手,漂洗過幾十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顯得整潔熨帖,穿出了貴族禮服的質感。
黑色長發用絲帶扎起來落在肩頭,容貌五官更是頂級的貴氣優雅,只是那一紅一紫的眼眸下,有著淡淡的青灰痕跡,臉頰也比照片看上去瘦削許多。
一個與魔杖等身,憂氣凝鬱、心力交瘁,破碎得有些可憐的人。
仿佛只是由那一根堅硬的脊梁骨,撐起了疲憊不堪的身體。
和他想的不一樣。
年輕的運輸兵看著這個大不了他幾歲的人。
許多人和他一樣被不死的巫師與騎士皇子的名號吸引過來。
也和他一樣,在見到真人時失望。
感受到了現實與想象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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