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路上谷矯想起件事兒,立刻就對谷梁初說道,“世子已長大了,跟前不能只有姑姑婆婆伺候。昨夜他多喝了點兒酒,屬下便不知道喊誰恰當。還得添個貼身的人。”
谷梁初聞言問他,“謝貴這人怎樣?”
谷矯搖頭,“且看不出。梁健比我心細,這種事情王爺還是問他。”
梁健不等詢問便道,“這一段他隻老實呆著,我也看不出。”
“先叫他去跟著世子。”谷梁初便對谷矯說道,“你明告訴瞻兒,暫用著看,若不趁手立刻便說,不必介意他是孤給的人。”
谷矯點一點頭。
谷梁初跨步進入書房,瞧見弓捷遠已把信給封了,皮上寫著“父親鎮東將軍安啟”,便抓起來,前後瞅瞅。
“隻防君子,”弓捷遠說,“漿糊夠了,不用漆封。”
谷梁初沒看那個,淡笑著說,“孤瞧這字實在不似你的性格。上次還道囿於背傷,原來卻總這麽規矩,到像在學稚童。”
弓捷遠臉紅起來,“你莫笑人。我一武將之子,寫得規矩可看便不錯了,還想能是王羲之嗎?”
谷梁初搖了搖頭,“孤的捷遠言辭有物性子狂狷,如何隻被這字掩了風骨?來,教你改改筆鋒。”
“誰是你的?”弓捷遠嘴裡頂撞,腳步仍然走上前去。
谷梁初將信遞給梁健,示意他送出去,然後展臂將弓捷遠摟在身前,往他手裡塞一隻筆,又再攥住右面雪白腕子。
“非得這麽教嗎?”弓捷遠橫眼看人。
“這樣快捷。”谷梁初一本正經地說,“難道想從臨帖開始?”
弓捷遠側首看著這人,只見他的眉眼之間那塊面龐總是變幻莫測,一瞬陰鷙壓了俊朗,一瞬又俊朗翻了陰鷙,分明是個登徒子,可就不顯輕浮,不由腮頰發酸唇齒俱癢。
他這一段添了新症,習慣人抱,動不動就渴望親吻,需得防己防人。
“寫字。”谷梁初說,“只看什麽?”
“王爺見過狼嗎?”弓捷遠突兀地道。
谷梁初平靜瞧他,“做甚要問這個?”
“若是曾經深入北元腹地,自然應該見過。”弓捷遠說,“遙遙瞧去,與狗也無甚大差別。尤其是大隊人馬遇見獨狼,一群人有刀有箭的也不覺得怎麽可怕對不對?我在遼東的曠野裡也曾見過,當時真不覺得如何驚心,因為薑叔叔手裡甚至還有火銃。那狼卻也不怕我們,只在隊伍邊上跟著,不知想做什麽。雪下得大,沒馬的兵走路都很艱難,誰都懶得理它。那狼跟了兩天突然跑開,薑叔叔還笑它說白費一場力氣,沒有找到下嘴叼誰的機會。誰知晚上宿營之時它又出現,這回卻並不是自己,而是扯了頭鹿。那鹿也沒有死,隻給這狼銜著前蹄一處趴著。我們覺得有趣,都瞅著玩,有些常年憋著無處疏散的軍漢就壞笑說這狼怕是實在找不到老婆了,隻好拿隻鹿來充數。那狼似要印證這話,還用舌頭舔鹿,兩隻前爪緊緊摟著,真似疼愛一般。大家哄鬧夠了便去睡覺,快凌晨時候突然聽見哨兵驚呼,起來一看,卻是那狼開始吃鹿,啃得到處都是鮮血,映在雪地之上灼人眼睛。”
谷梁初沒有動彈,“這有什麽奇怪?”
“狼本吃鹿。”弓捷遠語氣平緩地說,“自不奇怪。奇怪的是大驚小怪的人,非將它摟著那鹿看成繾綣旖旎,其實不過冬夜極寒,要靠那鹿取暖罷了。人是看客,發一場傻也沒什麽,那鹿要是一直心存妄想,才最可悲。”
谷梁初抱著他的雙臂不易察覺地僵硬起來,良久放開了人,走到一旁去重新抓起隻筆,“依你這鹿該當如何?整夜驚惶,不過也是個死。”
“至少不該傻睡。”弓捷遠有些傷感地去望窗外,“或許就能趁這孤狼打盹,掙扎跑掉。”
“它隻一掙,那狼即刻醒了,即刻就咬它的喉管,倒早死些。”谷梁初認真端詳手中毛筆。
“所以說這世界幹嘛有鹿?”弓捷遠的聲音變得淒愴,“或者兔子和羊?疼生苦長,拚命奔跑,不過要被吃的。”
谷梁初不肯接著說了,舉著那筆說道,“你方才用的就是鹿毫,這是硬筆,寫出來的字體會顯刻板,雖然乾淨利落,卻少風情。”
“你要我練軟毫?”弓捷遠問他。
谷梁初搖了搖頭,“過軟則無骨頭。硬毫軟毫之間還有兼毫,運用得好,既不拖泥帶水又能自成姿態。做人做事也是一樣,總是軟硬適中才是最佳。”
弓捷遠嗤了一下,“我這人並不要強,不是何事都想得個‘佳’字。”
“捷遠!”谷梁初似歎似勸地說,“左右無聊,且練練麽!”
兩個人再不廢話,擠在桌前練了一會兒,反反覆複都寫一個捷字,後來還是弓捷遠先煩起來,丟了筆道,“王爺不厭?”
谷梁初的眼睛似能洞察他的情緒,表情仍無什麽波瀾,“帝王將相,誰會厭這‘捷’字?”
第66章 上元節偷聞私隱
“無戰何來的‘捷’?”弓捷遠轉身走向小榻坐了,“你也說是帝王將相,問問天下百姓可想打仗?”
“你是帝王將相還是百姓?”谷梁初跟到近前,視線盯進他的眼睛。
弓捷遠本想避開,念頭一動卻又改了,反而迎著那雙黑深眼眸問道,“將相怎樣?百姓又怎麽樣?”
谷梁初伸指撫摸他的臉頰,“想要封侯拜相光耀門楣,無戰怎麽達成?非隻武將,便是文官,也需長於波雲詭譎,即便不能挽狂瀾於既倒也得於危難中而挺身。捷遠,倘若天下永遠太平,還哪裡來的邊關?你又何必魂牽夢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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