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遠心裡滋味複雜,且又不太相信這話,自然再追問道:“什麽舊怨?”
“他們黨裡有個姓邰的人,好多年前做了滌邊將軍的參軍。那時滌邊將軍尚未鎮守遼東,還跟著開武皇帝東征西討,與這參軍意見不和,先斬後奏地給殺了。”谷梁初悠悠地道。
弓捷遠從未聽過此事,瞠目問道:“那我爹他……後來總在遼東,也是因為周閣珍啊?”
“那又隔了好多年。你六七歲時就隨滌邊將軍來了遼東,說是家在順天府,實際上大都是在邊防過的,一晃就是十一二年。”谷梁初不直接答,仍舊緩緩地說,“不過是因為開武皇帝已經老了,腦子也糊塗了,滌邊將軍卻很年輕。大祁北線東線防務最重,皇子都需身負塞防之責,他不來守膠遼卻去哪裡?他既得用,也很懂得避風頭,才能挺立這麽多年,沒被周閣珍這一乾人等弄掉。只是爭鬥遠未結束,又一新朝開始,把握大祁命脈的卻還是那麽些人,至多不過父易了子……”
“他們能夠遮天?”弓捷遠插嘴問道。
“倘若為了利益,不得不容他們在朝堂上躥下跳,”谷梁初語速極慢地說,“就能遮住許多人頭頂光線,包括你與孤王。”
“皇上如此忌憚我爹……”弓捷遠憂心忡忡地道。
“父皇也忌憚周閣珍!”谷梁初毫不避諱,“他不忌憚的也沒幾個,還都用著,不過是怕扯了筋皮拽了骨頭。”
弓捷遠接不住話。
都忌憚,都得用,這場爭鬥必然烏煙瘴氣。
“誰想安心坐這龍庭,都得想盡辦法換掉不放心的,都想清楚分出棋盤上的黑子白子。所以捷遠,”谷梁初又看看他,低聲地說,“你與孤也算是同仇敵愾。”
弓捷遠雖然覺得谷梁初這些話語不是空穴來風,卻也不能全聽他的一家之言,便又問道,“你師父跟周閣珍有什麽仇?”
谷梁初卻不說了。
弓捷遠等了一會兒,又問他道:“就算你師父跟他有殺父奪妻之恨,你一個板上釘釘的未來太子,又怎麽會為你師父所用,非淌這汪汙濁不堪的渾水?”
谷梁初笑他拎不清楚,“並非孤為師父所用,而是師父為孤所用。罷了,一時也講不清,你也不用急著知道。”
弓捷遠如何不急?隻想一下摳爛謎底才痛快呢,“你到底想幹什麽?未來的皇位十有八九得是你的,有什麽事情值得你妄動的?開武皇帝明白禁止皇子參政,更加不準結交朝臣……”
“他管得那樣多,”谷梁初不甚在意地道,“父皇還不是奪了他欽定的儲君之位?”
弓捷遠倒吸一口涼氣。
所謂大逆不道,有誰比得過他?
“可你若不消停,皇上也會忌憚於你。”弓捷遠掙扎道。
“從他登上寶座那天便已開始忌憚,提防孤會隨時弑父奪權,妄不妄動都是一樣。”谷梁初的臉上看不出個具體表情,沒人能夠猜到他是什麽心思。
弓捷遠又卡住了。
親生父子。
王府已不遠了,透過簾縫兒往外看看,弓捷遠最後問了一句,“你既然肯同我說這些,就沒打算放我活著離開吧?”
谷梁初的眼角抽了一下,沒有回答。
返回王府正好趕上午膳,弓捷遠雖然出了趟門,實際上沒走幾步,胃口不是很好,草草吃了一點兒之後喝了湯藥,自去看望不系。
馬廄果然寬敞乾淨,光線也好。
弓捷遠先是看看槽內,但見豆粕麥料十分充足,鹽水淡水也都乾淨,微微放了些心,然後才用手掌拍拍不系脖頸,把臉伸去貼著它道,“換地方了,你習慣嗎?”
不系低哼兩下,似是回他。
“這兒離我近,”弓捷遠又低聲說,“不管怎麽,能常常見。”
“司尉這般愛馬。”不待馬再哼鳴,一個尖細聲音由後說道,“挨挨蹭蹭,不像主子坐騎,倒像是對兒情人。”
弓捷遠聽出說話之人心存惡意,把他諷成兩腳之馬,不由眉頭微蹙,扭身看了一眼。
果然便是呂值。
呂值笑嘻嘻地,樣子不似面對谷梁初時那般恭敬有禮,反而有點兒洋洋得意或者居高臨下,又或者兩樣兼而有之,他橫著上身走過來,下身卻又配合不上,樣子頗有一點兒滑稽。
“司尉這馬果然極好,不怪王爺也看上了,椒房獨寵,自己混個院子,以後就和司尉一樣,日日都在咱們這兒了。”呂值語調陰陽怪氣,表情又惡又邪,讓人瞧著就覺心口翻騰。
“馬就是馬,”弓捷遠冷冷地道,“什麽椒房獨寵?呂大人未免用詞不當。”
“我是伺候人的,自然文武不精。”呂值便又陰笑著道,“哪比司尉才華過人,張嘴就是百把十首詩詞,不重樣的?”
第31章 呂宦官弄權成拙
弓捷遠看出這人就是專門來挑釁的,沒再接話,只是冷冷瞧著他那五官還算端正卻又怎麽瞅都讓人覺得不適的臉。
“且也是算有家世的。”呂值繼續怪裡怪氣地說下去道,“將軍之子,便是伺候人呢也能五品起步,真叫尋常人家羨慕死了。”
“你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嗎?”弓捷遠發覺這人對自己充滿了敵意,冷冷問道。
“我若有個將軍的爹,”呂值不好好答,仍舊妖裡妖氣地說,“哪能來做這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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