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猶楊與白裳一起喊他。
谷梁初什麽也不想聽,隻把濕淋淋的弓捷遠托出來放在床榻上,“那裡太不舒服,捷遠的手都泡爛了!”
手都被泡爛了,真的。
什麽好人也受不住連日的泡。
可是他的皮膚仍舊紅通通的。
“不能輸送內力……”
“不能起熱……”
柳猶楊和白裳又先後說。
谷梁初似是不太信賴他們,喚梁健道,“換乾鋪蓋,拿巾帕來……捷遠不喜歡濕……”
梁健已在旁邊傻了半天,他都不識王爺懷裡那個人了,始終疑心是塊紅泥捏成的像。
“王爺……”白裳也累壞了,很艱難地喊他,“一會兒又熱起來……連水都要不住地換……”
“孤捂著他!”谷梁初非常固執地搖頭,“孤捂他的冷也捂他的熱。梁健快點兒!換乾的來。”
夜又來了,地面濕漉漉的,浴桶還擺在那兒,柳猶楊也仍一身水漬地坐在地上,直直望著床鋪上的人兒。
沒人勸得住谷梁初,梁健便把門窗全大開了,盡量放了涼氣進來。
弓捷遠仍舊慢慢起了熱度,很快就又燙手起來,便連潮濕的發也很迅速地蒸幹了。
谷梁初始終攥著他的手心,眼看著弓捷遠的四肢微微抽搐起來,大聲地說,“下雪了捷遠,下雪了!只有遼東能下這樣大雪,密得都要看不見人!”
弓捷遠的手腳仍舊不住抽搐,但並沒有急速攣縮,似真要比剛中毒時好了一些。
爬到床邊去摸弓捷遠溫度的白裳瞬也不瞬地盯著弓捷遠的臉瞧,預備他再痙攣一些,或者五官歪扭起來就從床上搶去泡進水裡。
可竟沒有。
弓捷遠始終微微抽搐始終發著熱度,卻並沒如剛回來時那樣劇烈。
“王府也在下雪,書房前面的紅梅都被壓斷了一枝呢!它本稚嫩,沒有太多枝條,孤不準任何人去折,可它自己還要斷上一枝,真是好生心疼!”谷梁初繼續說著不合時宜的話,“插在瓶子裡擺了好多天!書房都是香的。捷遠,那是你種的啊!”
白裳早累狠了,此刻耳中嗡嗡作響,根本就沒工夫理睬這個不正常的王爺,只是集著力氣觀察床上的弓捷遠。
又一刻鍾轉眼過去,弓捷遠根本就不落熱,卻也沒繼續升,抽搐反而逐漸緩了下去。
白裳很驚訝地看向柳猶楊。
柳猶楊總算站起了身,輕輕地說,“他大失了血氣,或者已經折騰不出剛中毒時那些反應,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不管怎麽,能躺一躺就躺一躺,就當緩緩肉皮子吧!弓秩先把浴桶拿出去,唔,別拿太遠,還備著用!”
沒有誰再說話,都隻默默做事。
柳猶楊慢慢走到門口,朝天望望。
郭全甚是憔悴地來。
“有進展嗎?”柳猶楊立刻就問。
郭全很頹喪地搖頭,“師父散了她的筋,也沒更多法子磋磨,這個女子心智甚頑……”
“養伯呢?”柳猶楊仍舊去望天空,“莫說燒毒作祟,隻這幾天水米不進,捷遠還能撐多久啊?”
郭全答不上,默不做聲。
柳猶楊仰了良久的頭又垂下去,甚為痛心地自責說,“還是我太莽撞,明知捷遠就是不顧自己安危的性子,為何非要出來?若沒有我,他丟了焦指揮使時還有機會躲一躲的。”
郭全不忍心聽,“叔叔也熬好幾天了,便不管別的,也換一換衣服。”
柳猶楊剛待再說,梁健已經扯著白裳和弓秩出來,反手關了房門。
“王爺說要安歇!”見人望他,梁健沒啥底氣地道,“不叫打擾!”
柳猶楊愕了一瞬竟也點了點頭,對郭全說,“我去隔壁屋裡,全兒幫我找套衣服。你們都歇一歇。曦景……交給他吧!”
亂了數日的地方竟然安靜下來,眾人不約而同地靜待,不約而同地認為把弓捷遠交給谷梁初管是現下最好的辦法。
反正沒有解藥,反正養伯沒來。
反正沒有更好的辦法。
難道還把他給泡爛在水裡嗎?
弓捷遠暈乎乎地做著噩夢,好似是在威平城外,要放火燒那些準備焚城的車,自己也是一個負責去點燃火材的人,敵營都已炸起來了他卻跑不出去,周身都是烈焰。
回不去了,他想。
見不著爹也見不著谷梁初了。
不……
又掙扎著。
那怎麽行?
然後又是許多年前那個裝著彈劾鎮東將軍縱子行凶的奏折的官驛,也著了火,熊熊大火,谷梁初騎馬舉著火炬立在外面,他在驛站裡面左突右衝跑不出去。
別燒了谷梁初,我還在呢!
別燒。
你莫這麽魯莽,回頭要被送去南京關好幾年……
挽兒!
有人喚他。
不知是爹還是王爺,總之也就這兩人麽……
弓捷遠身上難受得緊,心裡卻很舒坦,他樂意聽,樂意被這麽喚,撒著嬌地呢喃:太熱了,抱一抱吧!
太熱怎麽還要抱呢?
沒人跟他掰扯這個,隨後就得了抱。
有人還在耳邊哄著他說,“我知道你聽得見。你總耳朵精,肯定聽得到,放乖一點兒,咱們來喝點兒水……”
弓捷遠覺得自己很乖,認認真真地等,卻沒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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