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慢慢追了過來,低聲勸慰弓捷遠說,“小主子莫太傷心,這是喜事,高高興興才是良祝!王爺特地囑咐過的,讓我們勸著你些。”
弓捷遠撥轉馬頭就往回走,“他在哪兒呢?”
“自然在王府裡。”郭全答他。
“你告訴他,我要見他。”弓捷遠不管不顧地說。
郭全微微一愣,立刻勸道,“小主子,將軍一待小姐回門完畢就離城了……”
“那還要好幾天。”弓捷遠竟然任性起來,“我等不得。今晚就要見他。”
郭全為難住了,“在……哪裡見?”
弓捷遠邊走邊想了想,“在雲樓吧!那裡還有離人淚麽?”
父子兩個不相見時彼此想念得緊,如今可以面對面了,很快又找不到什麽話講。
隻幾日間,李猛或者兵器糧餉一類可聊的事似乎都說盡了,兩兩相望,只剩沉默。
婕柔一走,氣氛越發沉凝下來,不似仲秋倒似晚秋了般。
今天原是一個好佳節啊!
後來還是當爹的先找到了話頭,“此時無事,把你的玄謫和臨風都拿過來!明後兩日爹要進宮去與皇上和匡大人等人說話,後日迎過婕柔回門就要返遼東了!趁著這會兒有空,幫你揉揉弓,礪礪臨風的刃口!”
弓捷遠把那兩樣珍貴饋贈都取了來,蹲在父親身邊看他神情認真地養護兵器,心裡又想起他打赤膊蹲水田,在篝火上給自己撕羊腿子的情形來,輕聲地說,“爹,等會兒一起用過晚飯,我還要出去和人吃酒。”
弓滌邊抬起炭面,用那雙掉進泥土之中的星辰一般的眼睛看看兒子,“你也學會吃酒了?”
弓捷遠點點頭,“學會了!酒量還不行,也比從前能吃些了。”
“和誰去吃?”弓滌邊不用今日本該父子團聚不當隨便出去的話彈壓兒子,只是詢問。
“谷梁初。”弓捷遠不騙父親,他只是不能明說,但也早晚會說,能滲透一點兒就是一分心理準備。
弓滌邊又好好地看看他,然後垂回目光,繼續專注地對付手上的長弓和軟刀,“記得幫爹謝謝王爺,謝謝他肯出手清掉周閣珍,此事不易,王爺算得少年英雄。”
弓捷遠心裡略生一些安慰,問他爹道,“您這算是喜歡還是欣賞?”
弓滌邊略頓一頓,而後容色不變地說,“君臣有別,怎麽談得上這兩個詞?敬佩畏懼而已。”
“畏懼?”弓捷遠自然接受不了,“他只是個閑王而已,偶爾打個一仗半仗,即便贏了,也虧一眾將領幫襯,又非天神,哪裡就值得敬畏了?”
弓滌邊輕歎了下,“挽兒到底還是挽兒,你隻這般,數月之間,如何與他處得相安無事?”
弓捷遠有些答對不上。
“閑王一語隻可他自己說,”弓滌邊接著講道,“咱們還當真嗎?他若是真的閑,還能出去打仗?還能得著別人幫襯?柳先生是他的舅舅不假,就一定肯拿力氣扶持他嗎?臣子縱有滔天之功也是臣子,妄起逆心必然導致生靈塗炭,皇王之身就不一樣,他們想要把這天下捏在掌中,終歸佔據著天時,更易有所作為,這是命中之貴,怎麽不該敬畏?”
弓捷遠無法評論所謂的“命中之貴”,他和父親看法不同,隻將谷梁初看成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兩個人不是第一回來雲樓吃酒,單純為了散心還是初次。
弓捷遠負手站在那如換上素衣的絕色女子一般的樓宇之前,深深凝望了會兒方才輕歎,“美人依舊,不複當初。”
“退卻鉛華,也是好事!”谷梁初淺淺地笑,“如今捷遠可以放心品嘗酒菜,必然沒有脂粉氣了!”
二人信步入內,又見蠻丁一樣的門童們皆不見了,只有兩個氣質和善的導引立在櫃台旁邊,倒似大家族裡的知客一般溫和有禮。
弓捷遠還沒多說什麽,於流已經迎了出來,異常恭敬地給兩個人行禮說,“難得見著王爺和弓家少爺,齋香樓當真迎到了貴客!”
弓捷遠已經知道馮錦留他繼續管事,仍往他的身上臉上仔細打量一番。
於流倒沒大變,還是布衣名士之態。
所謂鬥轉星移,地石未動。
弓捷遠不由笑了,“於樓主竟也洗手做羹湯嗎?”
於流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既不驚訝也無解釋之意,隻笑著請,“定要好好伺候伺候弓小少爺。”
這裡非但換了菜肴和廚師,離人淚也改了名字,叫做“成眷”。
弓捷遠特別驚訝,“這肯定是侯爺的奇思。”
於流笑得平和而又開懷,“酒方還是原來那些材料,侯爺隻給換了水——特地去城外的圓望山上接引了峰頂的甘泉重新釀造。小少爺久未親至,今日飲的便是脫胎換骨過的。”
弓捷遠聞言愈驚,盯著谷梁初道,“你竟還有這個興致?”
谷梁初為他夾塊蜜釀芋頭,淡淡地道,“孤也不管,白二哥也不操心,只是分派過人容許錦弟的人登山而已,其他的事都是自理。”
“侯爺忒有閑情了些。”弓捷遠兀自要說,“他還不夠忙嗎?”
谷梁初瞧著於流出去方才回他,“大概不是閑情。父皇南下之前,韓峻當了許久的燕京衛指揮使,二人當與圓望有舊。”
弓捷遠聞言胡亂想了好半天才又道,“谷梁初,我爹雖然常年在外,總是身體康健,且又疼我,妹子也是嫡親的妹子,又能與你一處相伴,與侯爺比起來,我實在要幸福多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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