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案不足半月,張鵬臉上的油光已經沒了,身體雖還肥胖,卻似是隻內充虧空的鞠,瞧上去又舊又癟。
公孫優進去的時候外間輪值的幾個低階錦衣衛正在喝茶吃花生,張鵬許是餓了,一雙鼠目緊緊盯著那些花生殼瞧,並沒注意身邊來了什麽人。
“我小時候瞧少爺吃燒雞,”公孫優輕聲說道,“嘴裡也蓄口水。”
張鵬這才瞅見了公孫優,先是一愕,神情瞬即惡毒起來,“你的口水真多,從前給我舔的時候也用不完。”
“那都是我爹作下的孽,”公孫優倒似不甚在意,“自己貪了惡財,不得親養兒女,把我和姐姐送別人家裡去做奴仆,小小孩童寄人籬下,哪有好日子過?受些屈辱也不奇怪。可我如今畢竟好好活著,衣裳乾淨三餐有繼,姐姐也在王府裡面榮華富貴,少爺卻變成了階下囚,大概沒有機會出去,世間變化怎有準呢!”
“你靠賣主求榮三餐有繼,”張鵬恨不得把目光變成刀子使用,“不知羞恥地來顯擺什麽?”
“主?”公孫優冷冷地哼,“我賣了什麽主?你是我的主嗎?還是你家老爺?太爺?隻幾鬥米,就想養出死愚的狗?少爺還是放明白吧!進了這詔獄還能活命?兒子都剩不下,別隻記著從前的風光。你給別人受過的委屈,以後都會應在自己女兒身上,她們都是受了祖上連累,這輩子也沒辦法擺脫,結局肯定不如我和姐姐,說不準給誰買去做了活盂,也是造孽。”
“你就特地來說這些?”張鵬咬牙咬得唇邊見血,“跟著樸清雞犬升天的臭東西,你們混出了臉就得意忘形了?還不是借了張家的力?”
“我是替王妃側妃過來告訴你,”公孫優一點兒都不生氣,隻用陰冷的眼神瞅著他,“莫存僥幸之心,早早伏法早早超生。什麽叫做張家的力啊?王妃未嫁之時得了你們多少欺凌折辱?不過是徒有小姐之名罷了。如今她的生母早不在世,更無同母手足,絕對不會去想什麽辦法保全張家一人一狗,別抱任何幻想。”
張鵬竟也冷笑起來,“你當我們都是傻的?她便想保又能保得了誰?寧王妃肚子裡還揣著個種,不是也被弄死了麽?樸清那樣凝蕊那樣,朔王爺能留著她們活著也不差什麽了!什麽時候廢黜什麽時候弄死,都不好說。還有你,公孫優,官都丟了的小跟班子,也並不用到我面前趾高氣揚。少爺畢竟吃過用過,死便死了,你曾經的那些下作,咱們是不乾的。”
公孫優緩緩退後兩步,盯著他說,“太爺老爺不把我們姐弟當人看,畢竟也不怎麽搭理,所以我也不用搭理他們。少爺從前對我當真不薄,來日等你死了,我會替你收屍,把豬身子葬在糞水溝裡,腦袋埋進茅廁底下,看看怎麽投胎。你和外面那個姘頭生的兒子才隻五歲,官家若是查出來自然活不成了,若查不出,我就讓公孫不辜給抓過來,日日不做別的,只是為我洗腳穿鞋,擦屁股倒馬桶。”
“公孫優!”張鵬目眥盡裂地撲到牢柵上面,似要啖他的肉。
公孫優收回目光不再看他,隻輕聲罵,“爛了心的東西,這些年只見脅迫毫無親誼,倒也半點兒攀扯不上王妃,算是做了好事。下輩子若還能做活物,認真記牢,壞需有度,不要以為錢財真能買通鬼神。”說完對幾個看守詔獄的錦衣衛拱了拱手,抬腳離了內牢。
一路面色陰沉心也壓抑,直到回到馮錦身邊,公孫優的情緒還不太好。
馮錦笑著拍他一下,問說,“激到他沒?”
“應該吧!”公孫優悶悶地答。
“那就等著看吧!”馮錦便道,“關這麽一陣本快瘋了,你又去了這趟,臭東西應該要講條件了。”
“皇上會應他的條件嗎?”公孫優問。
“皇上哪有工夫理他?”馮錦淡淡地道,“要應他也是盧極和湯強,不過這兩個人都比他還壞些,應會應得痛快,轉眼反悔眼睛都不眨的。當官的會同牢犯講信用?你也做過錦衣衛的,說說可不可能?”
“侯爺覺得他會講什麽條件呢?”公孫優又問。
“這種作惡多端的家夥也還是人,”馮錦說道,“我猜他會同周閣珍一樣,妄想還能留個血脈。”
馮錦卻猜錯了。
張鵬開出的條件是要錦衣衛逮捕公孫不辜,說是只要親眼看見他入牢獄,立刻便將所知之事一五一十供述清楚。
馮錦得到消息自嘲地笑,“他是算準官家查不出他的私生子來,隻忌憚你父親那身功夫。”
“從前惡事做得太多,所以深怕報應不爽。”公孫優淡淡地道,“我只是嚇他,哪會真去折磨一個小兒?”
“盧極答應了他,”馮錦則說,“畫像已經快馬送至各城各縣,令尊此番不太好過。”
公孫優緩緩垂下了眼,“他從前做了許多錯事,此生不還,將來怎麽面對容兒郡主?已比那些被害之人多活了好幾十年,不算虧了。嫡親外祖傷了嫡親祖母性命,郡主身上帶的恩仇,由錦衣衛幫著解了也好。”
“都說大義滅親,此關實在難過,難為你想得開。”馮錦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微露讚許。
公孫優久久不語,眼見馮錦隻瞅著他,終於歎道,“在我心裡,還是郡主更重一些。”
馮錦聽了點一點頭,“我若是你,也必如此。都說親恩難報,可這世間父母,也不都是慈愛有加,你爹是個壞的,也沒壞到盡頭,還有比他更混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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