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谷梁初點頭,“所以本來打算認命的柳大人聽到消息後不幹了,血書上告,誓要鬧進京城面呈皇帝。”
“結果就被毒死了?”弓捷遠不想明知故問,只是無法相信。
殺人害命就那般容易?
“他忘了自己早已不是知府,一個平民要告禦狀,何止關山萬重?隻剛動彈動彈便驚動了人。師父說後來才知道還有一種叫做‘徐徐’的毒,是好多味烈藥合製的,氣息極大,不知怎麽硬給灌入柳大人口中的,人不立刻死,再救也救不得,眼瞅著好好的儒士突然之間失聲失禁癱倒在床不能動了,水食不納地熬了十余日,到最後變成了金色人乾方才咽氣。”谷梁初的聲音無甚波動,他原本也沒有見過這個知府。
弓捷遠的拳頭卻抖起來。
徐徐。
殺就罷了,還要虐殺。
這些人是怕別人不畏懼嗎?
“師父得著兄長瀕故的消息立刻跑死了馬地往回趕,到家也沒見著活氣兒,可那屍首蟲蠅都不去落,蓋了棺還能聞到藥味兒,當地衙門派來的仵作仍舊斷為病亡。柳大人的妻子恨不能抒,撞死在夫君的棺木之上以昭冤屈。一怒之下,師父放火燒了祖宅,帶走了柳大人唯一的兒子,心裡立下誓言,此生隻為報仇而活。”谷梁初似講累了,離開桌子走了幾步。
弓捷遠的身體粘到了凳子上。
從前他只知道替父親屈替邊關將士們屈,竟想不到人間還有此等險惡之事。
“你知道那個兒子是誰嗎?”谷梁初立在窗邊,問。
“是誰?”弓捷遠問。
“就是郭全。”谷梁初說。
“郭全?”弓捷遠又吃一驚。
“郭全!”谷梁初點了點頭,“郭全,國權,或者城郭安全。誰知道呢?總之師父是有深意的吧?”
“你師父知道他們……”弓捷遠眼前都是周閣珍那張掛著虛偽笑意的臉,狠狠咬了咬牙,“是許多人?”
谷梁初點了點頭,“師父先知道,孤才知道。”
弓捷遠沉默了半晌兒才又開口,“柳大人隻留下一個兒子,走時想必甚為年輕。”
“剛剛二十九歲,”谷梁初道,“端的是年輕知府。本來前途無量,折在一個耿直。”
“他不是折在耿直上,”弓捷遠搖了搖頭,不留情面地說,“他折在世道不公帝王也不長眼睛。黑商貪官皆該殺的,可是聽了他們讒言的人呢?是誰做主貶了柳大人的官?”
谷梁初默然不語。
弓捷遠的外祖受誣入獄,按道理,也不該死得那樣快。其中細情他也沒弄清楚,總之誅官是要禦批的,沈同知確實亡於開武皇帝之手。弓捷遠與谷梁家,有世仇。
“你道他為什麽成了布衣還要冒死告狀?”弓捷遠繼續說,“我想不只為了義氣,大概是覺得不肯同流合汙的人太難得了。”
“你知道那個被連累的人是誰嗎?”谷梁初不打算再隱瞞,嗓音低沉而又堅定。
“是誰?”弓捷遠的眼皮突然毫無征兆地搐了一搐。
“是你的外祖。”谷梁初緩慢地說,“他和你舅舅們都因那場冤案被殺了頭,女眷們也失散在流放的路上,只剩一個沈姿綽遇到了弓將軍。其他的,”王爺吸一口氣,“都已無法查找。”
弓捷遠愣在桌邊不動彈了。
直到谷矯將炸魚送了進來。
谷梁初轉回桌邊來,拈起一條炸得彎彎的乾魚看著,“太湖也盛產好魚,你這偏好,大概是隨了母家。”
弓捷遠的聲音又輕又飄,“是真的嗎?你……怎麽都知道?”
“這案子是都察院負責的,二十幾年前的范佑非但沒進吏部,甚至也還沒有做到禦史,就在都察院裡當小經歷,卻比如今的尚川年輕有為,很得上峰賞識。這案子他出力不小,只要留心查訪,扯線就提起來一串。”谷梁初答了這問。
“我要翻案。”弓捷遠想也不想。
“皇帝都換了。”谷梁初又搖了搖頭,“埋在土裡的人早超生了。改朝換代這麽一洗,當時參與的墨吏也沒剩下幾個得善終的,除了周閣珍確實參與其中,范佑這樣的家夥也就是跟著提提鞋,算不上主惡。如今翻案不是緊迫之事,緊迫的是那些黑商還在,他們世世代代盤根錯節,只要不清除掉,就會左右著周閣珍和范佑這樣的人一起一起地製造冤屈害人性命。他們敢毒朝廷命官,敢汙正直的人貪墨,更敢吸光平民百姓的血汗,這些人已經不是人,是飛在大祁國境裡的巨大蚊蚋,仗著體碩身肥橫行無忌,必須除掉。”
“咱們有那麽大的手嗎?”弓捷遠血流加速,有些口乾舌燥,也有些焦慮。
“分割!肢解!”谷梁初眼中殺意畢現,“在那之前,得先摸出全貌,才能找到下刀的地方。”
“我等不及了。”弓捷遠不再害怕這樣的谷梁初,他凝視著這個人的臉,有點兒依賴又滿帶了委屈地說。
“別急。”谷梁初輕輕地道,“咱們的寧王爺就要回來了。”
七天后,寧王谷梁厚的勞軍之行圓滿結束,人在傍晚時分進了燕京城,不能立刻進宮,先回了王府。
馮錦得著報告就煩躁地撓腦袋,“最不愛乾這種要打口舌機鋒的破事兒。”
馮季瞧著自己主子,“那是去還是不去?”
“能不去嗎?”馮錦無可奈何地站起身,“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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