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宋棲答得實在,“臣對這些事情實在是門外漢。既覺得皇上所言甚是,又覺得尚大人說得也對。礦藏這東西想要嚴實看住確有難度。開武年間閩地就曾出過銀礦盜采之事,臣記得狠查之下非但當地縣丞縣主和往上的知府巡撫,甚至各層小吏,包括看礦守庫的民丁都跟著參與分利,涉案的人烏烏泱泱,還得挑著押解審問,竟把開武皇帝那般聖明強健的人也氣病了。”
谷梁立歎了口氣,“這事兒朕也記得,人性貪婪,卻沒奈何。”
宋棲就不說話。
殿外的弓捷遠不由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皇上還能不點頭?要錢沒錢,要管管不了,能怎麽樣?
正思忖間,忽聽一人開口,“啟稟皇上,臣有事情啟奏。”
谷梁立聲調意外,“孫大人可是沉穩性子,一向不愛開口的,今兒倒是難得啊!什麽事情?”
弓捷遠聽說此人就是孫霄,精神登時一凜,暗道他的動作好快。昨夜才得消息,今日便已有了應對。
孫霄的聲音聽著也不特別年輕,他開口說,“方才聽到各位大
人都提到拖欠各方的軍費,臣想起來這幾個月接到和轉呈的各地奏折,也大多是要錢的,竟成了風,心裡覺得朝廷也該派人查查各軍的田帳糧帳兵備之帳,以期捋清建殊到如今的款項用度,不能總聽他們自己說話,隨意起哄。”
尚川立刻就道,“孫大人,銅礦一事還未議完。”
孫霄說道,“都是涉及錢款之事,難道不可一起提嗎?各省經濟都靠自足,朝廷欠帳不過軍費和堰壩維修,倘若沒有虧空,便是暫無余錢,尚大人也不用著急賣國藏了。”
“賣得之利亦是收為國有,且能源源不絕一勞永逸……”尚川反駁。
“世上就沒有一勞永逸的事,”孫霄打斷了他,顯然並不認可,“賣了確實不用擔心礦藏丟失,要想令其好好繳稅,看著銅料的去向也是不小的人力。”
“依孫大人之見,”尚川的聲音沉了下去,“徹查各路軍費便能解掉燃眉之急?你是知道哪裡有問題嗎?”
“自然不能。”孫霄朗聲說道,“至少不叫火旺。我若知道哪裡有問題,也不等到現在。”
“如今是火旺火弱的事嗎?”尚川冷笑起來,“鍋中根本就沒有水米,一點兒也不能燒了,否則必要炸裂。”
“那是……”孫霄還要說話。
谷梁立煩不勝煩,大聲阻止,“好了。尚大人不要咄咄逼人,孫大人提的事也與方才說的話題遠了一些,今日就議到這兒,容朕想想再說。”
“皇上,”尚川仍道,“此事不能久懸……”
“朕說了想想!”谷梁立暴躁起來,“散朝吧!”
弓捷遠沉吟了一路,回到工部才問宋棲,“今日朝上所論之事,大人到底怎麽想的?”
“你竟用心。”宋棲當面誇他,“站那麽遠還能聽清朝上爭論。我也沒說假話,確實覺得都有道理。堂堂的大祁,要賣國藏自然有失體面,也不利於管理經濟,可是尚川管著個沒錢的戶部,人人都衝他伸手,急也該當。隻說這修黃河,總不能都指望地方自掏腰包,那是決計修不好的。我也想不了太多,隻這堰壩之事耽擱不得,否則便是生靈塗炭之罪。”
“皇上拖一日,下面就得等一日,”弓捷遠說,“動彈不了怎麽打算都是白費。”
“他也著急。”宋棲是好臣子,肯替當家人想,“官員們隻管主張,拍板的是他,昏庸或者聖明的壓力都在他的身上。”
“這不就是皇帝應該承擔的嗎?”弓捷遠的表達相當直接。
宋棲看看四周,但見跟前無人方才斥道,“你這性子倒像了我,隻愛口無遮攔。皇上固然應該承擔,臣子明說出來就是不敬。尚川夠逼人了,個個都無愛君之心,還怪皇上生氣?”
弓捷遠心道他愛氣不氣,隻把事情辦好了就是,誰讓要搶這個位置坐呢?
“孫霄為何湊熱鬧哩?”宋棲也有一點兒疑惑,“自我入京還是頭一次聽他說話。這人官階不小,說話的時機並不恰當,卻是什麽意圖?”
弓捷遠沒有吭聲。
朝堂風雲裡隱著個朔親王谷梁初,到底有多少人能察覺到?
谷梁立焦躁不堪地坐在禦書房裡,兩腿分到皇袍之外,腦袋向下扎著,幾乎貼到膝蓋。
倪彬知道這是煩狠了,悄然立了一會兒,端碗溫茶送到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說,“皇上,你該口渴了吧?”
谷梁初長吐一口悶氣,揚起頭來,伸手接住倪彬的茶,訴苦而又慍怒地說,“倘我北王一脈全無性命之憂,做這勞什子皇帝幹什麽?滿朝文武全都陰陽怪氣各藏鬼思,全都該殺。”
倪彬不敢深勸,隻輕聲道,“皇上切莫氣壞了自己身子。”
谷梁初又吐會兒氣方才緩緩地道,“也就剩你還肯在意朕的身子,這些東西,換了誰當皇帝都是臣子,有氣節的沒兩個,難為人的招數卻不用現學。一個逼著朕賣國藏,丁點兒都不容空,還沒議完,另外一個就緊忙地說要查各地軍費,安心揭掉朕的底子。公公說,應該怎麽辦好?”
“自然不能容他們如願。”倪彬立刻回道,“要說對策麽,老奴卻沒那個才能。皇上既然信不過這些人,不妨就同皇后參詳參詳?娘娘乃是公侯之女,甚有見識,又最心疼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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