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澤歌好笑,“能有這個機會跟你們好好道個别,我已經很快樂了。”
他的目光一個個掃過衆人,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牢牢記在心底。
“段澤歌。”
樓延看着段澤歌破舊的鞋子和髒污的衣服,難以想象段澤歌在那邊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總歸不是什麽好日子,樓延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問道:“你回去該怎麽生活?”
段澤歌故作輕松地道:“吃飯,睡覺,重建家園。别人怎麽活我就怎麽活,不用擔心,人是一種适應性很強的生物。隻要活着,那就一切都好。”
樓延啞聲問:“即使那個世界不再美好?”
段澤歌歎了口氣,低低地道:“即使那個世界不再美好。”
“即使那個世界你要孤獨一人?”
“……即使那個世界我要孤獨一人。”
樓延張張嘴,想笑,卻笑不出來,“即使那個世界沒有我?”
“……”
段澤歌再也撐不住了,他攥着手鏈無力地跪在地上,捂住臉痛苦地哭出聲。聲音哽咽,比母獸悲鳴還要令人心痛。
“段澤歌,如果是我認識的那個李三新,”樓延深呼吸一口氣,堅定地道,“我甯願他去另一個世界快快樂樂地活下去,也不想他在我死後獨自守着一個傷痕累累的世界。”
李三新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動容道:“延子……”
“留下來吧,段澤歌,”樓延走到段澤歌的面前單膝跪地,擡起手握住了段澤歌攥着手鏈的手,“不是你說,會永遠支持我、追随我的嗎?”
段澤歌身體一顫,大顆大顆眼淚從指縫裏滑落。最終,他松開了手,讓樓延拿走了手裏那根手鏈。
*
成功留下段澤歌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樓延小心地把這根手鏈鎖在了保險箱裏,又把保險箱送到了更安全的地方。這麽一通忙碌下來,已經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
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樓延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他忘記了,他站在客廳好好想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忘了和傅雪舟去約會。
壞了。
他光顧着段澤歌,都忘了自己有個男朋友了。
樓延眼皮跳了跳,轉頭去找傅雪舟的身影,結果沒看到人。他一把抓住路過的路好修問道:“看到傅雪舟了嗎?”
“傅哥啊,”路好修使勁想了想,“好像去健身房了。”
樓延快步走進健身房,就看到傅雪舟正在跑步機上跑步。
也不知道他跑了多久,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眉眼冷漠,即使聽到了樓延進來的聲音也沒有表情變化。
樓延慢騰騰地走到跑步機旁邊輕咳了兩聲。
傅雪舟額角的汗往下滑着,面容上蒙着一層濕潤水汽,他再一次無視了樓延。
樓延又重重咳嗽了兩聲。
傅雪舟這才轉過去看了樓延一眼,嘴角涼涼掀起,眼裏沒什麽笑意:“安慰好你的發小了,終于想起來我了?”
樓延裝模作樣地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誇張地道:“什麽味道,好酸啊。”
傅雪舟冷笑一聲從跑步機上下來,拿起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一步步逼近樓延:“你說能是什麽味道。”
樓延分毫未退,鎮定地等着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黑發男大學生身上的熱氣和微微汗水味道撲面而來,竟有幾分令人耳紅心跳的氣息。
傅雪舟表情很臭,甚至還有些隐隐的妒火。樓延笑意盈盈地主動親了他一口:“别生氣,晚上我帶你去吃飯。”
傅雪舟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安撫到了,身上的冷意消散了不少。他垂眸看着樓延,明擺着再說:再親一下。
樓延笑眯眯地又親了他一下,傅雪舟嘴角微微勾起,伸手環住了樓延的腰,語氣裏還有點不悅:“漫展錯過了。”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樓延嘴角抽抽,“到底誰跟你說我喜歡女仆裝的?”
傅雪舟疑惑地問:“你不喜歡嗎?李三新說的。”
“……”樓延立刻話音一轉,“也不能說不喜歡,我主要是……喜歡看别人穿。”
傅雪舟:“……”
李三新這麽說,樓延也這麽說,傅雪舟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他臉色變來變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樓延好奇道:“李三新還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傅雪舟收斂了表情,生硬地轉移話題,“去哪裏吃飯?”
“你還記得宋雨然嗎?她爸是開私房菜館的,就是曾經給你轉七百萬的那位宋老闆,”樓延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他家的私房菜味道确實不錯,裏面的酸甜口菜品更是一絕。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等一會兒我們就去他們家吃飯。”
傅雪舟一愣,忍不住眉眼柔和了些許:“你知道?”
“知道什麽?你喜歡的口味嗎?”樓延好笑,“這種事隻要想想就能猜到了。你喜歡吃糖,又怎麽不會喜歡酸甜口。”
傅雪舟笑容更深,又突然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對不起。”
樓延眯起眼睛:“你對不起我什麽。”
傅雪舟搖了搖頭,又蜻蜓點水地在樓延額頭落下一個吻:“我去洗澡,馬上就好。”
傅雪舟洗得很快,出來後還專門換上了樓延之前請服裝店給他搭配好的一身英倫風格的衣服。白色寬松的高領薄款毛衣,黑色休閑褲,外套棕色風衣,既顯得人高挑挺拔,又俊美而成熟。除了有些許生人勿近的冷淡之外,此刻的傅雪舟看起來和樓延年齡相差不大。
滿意于拉近了自己和樓延之間年齡差的傅雪舟面帶淡淡笑容走出了房間,但來到客廳一看,就見所有人都準備好了,全都是一副準備出發的樣子。
傅雪舟嘴邊的笑容僵住,眼神瞬間冰封千裏:“你們在這幹什麽。”
李三新奇怪地道:“還能幹什麽,等你洗完澡一起去吃飯啊。”
段澤歌笑着拍了拍李三新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三新,你理解錯傅雪舟的意思了。他是在質疑我們爲什麽要破壞他和樓延兩個人的情侶晚餐。
“啊這啊這,”李三新忍笑,“誰跟你說晚上隻有你跟延子去吃飯了?”
路好修熱情地跑到傅雪舟面前解釋道:“傅哥!我們都去!今天段哥回來了,當然要吃頓團圓飯慶祝啦!樓哥說去私房菜館吃,那家私房菜館的鍋包肉和獅子頭真的超級好吃,傅哥傅哥,你知道那家餐館嗎?就是在安平大街那家,他們家的啤酒都是特制的,味道真的絕贊,段哥剛剛還說我們今晚要不醉不歸……唉,我好想小雨啊,她可喜歡這家餐館的甜粥了……”
他越說,傅雪舟的臉色越冷凝,路好修聲音越來越小,悄咪咪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小雨和她爸爸媽媽已經吃過飯了,”李三新憋笑着解圍道,“延子之前打電話問過,小雨現在正在寫作業呢,來不了。”
“作業……”路好修雙眼無神,他打了一個寒顫,整個人一下子頹了,有氣無力地發出痛苦哀嚎,“對啊,我也還有作業……”
路好修猛地擡頭,充滿希望地看着傅雪舟,狗狗眼閃閃發光:“傅哥,你有作業嗎?要不晚上回來咱們一起寫作業吧,這樣還有個伴,你還能教教我不會的題目!”
傅雪舟冷漠道:“沒有,滾。”
路好修:“嗚嗚嗚!”
李三新看得直樂呵,“走啦走啦,延子已經把車開出來了,就在樓底下等着我們,别讓他多等了。”
話還沒說完,傅雪舟就大步邁過所有人冷着臉走出了門,風衣下擺滾動,帶起的風差點兒把李三新掀倒。
還好段澤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拉住了他。
“謝了,”李三新重新站穩,喃喃看着傅雪舟的背影道,“這小子,怎麽沒了天賦能力和詭異能力勁兒還那麽大?”
段澤歌笑了,“你忘了嗎?他可是打黑拳的。”
“打了好幾年!”路好修笑嘻嘻地湊過來道,“人稱老A呢!”
幾個人說說笑笑地離開了大樓,緩緩往樓延開着的車子走去。
*
當晚,所有人都喝大了,酒其實沒喝多少,但那種朋友皆在身邊,生活圓滿快樂的氛圍卻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段澤歌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臉上被屋子裏的熱氣和啤酒熏得有些泛紅,他含笑看着吵吵鬧鬧的朋友們,伸手摸過了桌子上的煙盒和打火機。
但煙拿到手,他又突然不想抽了。這樣輕松惬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任何讓他煩惱到抽煙的事情,他又何必抽煙呢?
段澤歌笑了笑,又把煙和打火機扔在了桌子上,突然頗有興緻地提議道:“要不要玩個遊戲?”
路好修率先捧場,一邊啃肘子一邊開心舉手問:“什麽遊戲?”
“玩個考驗默契的遊戲吧,”段澤歌特意對着樓延和傅雪舟笑了笑,你們是一對,那就你們一組。我嘛,當個裁判,李三新和小路一組。我來提問,你們來回答,哪組回答的答案一樣就赢一分,最後看看哪組的積分比較多,玩不玩?”
樓延轉頭和傅雪舟對視一眼,傅雪舟無所謂地點點頭,但樓延的表情卻露出了幾分遲疑。
他竟然遲疑了!傅雪舟都答應了,樓延他竟然遲疑了!
傅雪舟都被氣笑了,抓着樓延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道:“怎麽,你覺得我們默契程度不行?”
樓延挑眉:“你覺得行嗎?”
“……”傅雪舟沒說話,眼神陰沉。
“樓延,傅雪舟,你們是不敢比嗎?”段澤歌慢條斯理地掏出手機開始搜索題目,“唔,你們可是情侶,總比朋友還要更親密一些吧。沒想到啊,你們這對小情侶看起來好像沒有那麽恩愛……所以,你們是決定沒比就要放棄嗎?”
樓延眼神頓時一厲,他從小到大要做就做第一。勝負欲徹底被激起,樓延冷哼一聲,“比!”
段澤歌将遊戲名字定名爲“默契大考驗”,他每問出一道題後會立刻倒計時三秒,三秒一結束兩個答題者就要一起回答答案,每組題目準備了30個,題目由段澤歌随機抽取,保證公平公正。
爲了給反複強調“不熟悉這個遊戲”的小情侶打個樣,李三新和路好修先上了。他們倆表現很好,兩個人對彼此了解得就像是家人一般,小小默契問答輕而易舉,30個題目下來兩個人整整獲得了26分高分。
看到這個分數,樓延和傅雪舟的表情都青了。
輪到他們上場的時候,樓延神色嚴肅地用力攥了傅雪舟的手一把,“傅雪舟,這遊戲一定要赢。我們要是輸了,就要變成黑曆史被他們嘲笑好久。”
傅雪舟淡淡道:“我們會赢。”
樓延勉強笑了笑,“當然,真情侶還怕這點考驗?”
說完,他又不放心地叮囑道:“如果他的問題涉及我們兩個人的過往記憶,你記得回答我們上個世界裏的經曆,我們把目标定準在一個世界線上,否則太亂了。”
但等疾風驟雨一般的問題朝着這對真情侶襲來的時候,做好準備的兩個人還是同時愣了。
“請問兩位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裏?”
“超市門口。”“幸福小區門口的網吧。”
一同給出不同答案的樓延和傅雪舟皺眉看了對方一眼,樓延問:“怎麽會是在超市門口?”
傅雪舟淡定道:“那天我買完糖回家,看到你在車裏和我擦肩而過。”
樓延想起來似乎還真有這麽個事,他嘴角抽抽,罵又不能罵,因爲傅雪舟也沒說錯,隻好無奈道:“行吧,這題錯了情有可原,下一題繼續。”
“請問兩位第一次做.愛是在哪裏?”
一旁的李三新和路好修頓時發出了起哄的聲音。
樓延:“……我卧室。”
傅雪舟扯唇:“他卧室裏。”
起哄聲更是響亮,李三新驚呼一聲:“我特麽都不知道——”
被路好修及時捂住了嘴。
樓延咬着牙,面色隐隐泛起薄紅。他閉上眼睛平複惱怒的心情,沒關系,一切爲了赢。
一十九個問題一晃而過,樓延和傅雪舟的成績竟然也還不錯,他們獲得了25分,也就比李三新和路好修的少上一分。如果最後一道題目他們能答對的話,即使沒赢至少也能打個平手,小情侶的臉皮最起碼能保住。
段澤歌看到手機上的問題後,笑意加深,他輕飄飄地吹了一聲口哨,請問兩位有沒有和對方說過我愛你?
樓延啞然愣住。
段澤歌道:“3、2、1——”
傅雪舟垂眸,淡淡道:“說過。”
“……”樓延張張嘴巴,唇上好似黏了膠水,讓他一個字都沒說不出來。
“樓延沒回答,答題時間超時了,”段澤歌笑眯眯公布最後結果,“讓我們恭喜李三新和路好修的朋友組獲得勝利。”
李三新和路好修哈哈大笑起來,彼此歡呼着,默契地給樓延和傅雪舟一個獨處的空間。
樓延緩緩側過頭看着傅雪舟的側臉。
傅雪舟微微低着頭,上半張臉掩蓋在陰影之中,光線照亮他的鼻梁與下颌,這樣陰暗交接的光影,竟讓他看起來尤爲落寞。
樓延本以爲他說不出那個字的,那樣肉麻的,甚至有些俗氣的情話,爲什麽非要在嘴上說出來,非要那樣去說呢?
但在這一刻,他忽然明悟了。
當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我愛你”不會肉麻,也不會俗氣,它恰恰會是最浪漫、最能将人拔出泥潭的一句救贖語。
他說過,他要做傅雪舟深淵裏的月亮。
月亮也會表達愛意。
樓延站起身,雙手捧起了傅雪舟的臉,在傅雪舟瞳孔緊擴中俯身落下一個吻。
“嗯,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