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們終究又靠在一處,如年少時那樣,在昏暗明滅燈影下安然相守。
他們在人生的逆旅中破開洪流,撥去迷霧與悵惘,從澎湃巨浪的深處,握住了故人的手。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還是,少年遊。
*
月上中天。
江與臨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枕邊是一條巨大的觸手。
其余觸手分散在整個船艙,緩慢地蠕動著。
江與臨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揮手拍開腰上的觸手:“好好睡覺,別亂動。”
禦君祁很委屈:“觸手蠕動就像人類呼吸一樣,這是沒辦法控制的事情。”
江與臨聲音帶著困意的鼻音:“再動就去海裡睡。”
禦君祁倏地變回人形,從後面抱住了江與臨。
江與臨輕笑一聲:“黏人精。”
禦君祁把頭埋在江與臨頸窩裡,很乖地‘嗯’了一聲。
江與臨沒搭理禦君祁,很快就睡著了。
夢裡,他又夢見了一面巨大的鏡子。
江與臨依舊是站在鏡子前。
鏡中的江與臨則是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姿態閑適優雅,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氣息。
江與臨面無表情:“你就不能給我也弄把椅子嗎?”
Joker撐手看著江與臨:“這是你的夢,小少爺,在你現在的潛意識裡,居然覺得我比你高貴,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江與臨無語片刻,從虛空中拽出把椅子。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和Joker交流都讓他有種隨時會心梗的錯覺。
江與臨在鏡子面前坐下,免去不必要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只有複生隕石不夠重聚能量意識,你還做了什麽?”
Joker歪了歪頭:“我不知道。”
江與臨:“什麽叫不知道。”
Joker說:“是你復活的齊玉。”
江與臨怔忡在原地,頭頂冒出三個問號:“啊?”
Joker繼續道:“我只是你內心真實想法的執行者,沒你想的那麽強大。”
江與臨十分震驚:“異監委的指揮官不是你嗎?理智鎮靜、冷酷無情、算無遺策。”
joker搖頭,篤定道:“是你,復活齊玉的是你,異監委的最高指揮官也是你。”
江與臨:“我?”
joker解釋說:“當然,我會替你以指揮官的身份出現,只是因為寒冰異能標志性太強,而你又經常一言不合就用異能殺人……說起來,我的情緒確實要比你更穩定一些,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畢竟我根本沒有情緒。”
江與臨將信將疑:“我並不認為我有那麽厲害。”
“怎麽會?你可太厲害了,不僅將好幾個國家的政要官員玩弄於股掌之中,還驅使全國最精銳的異能者為你所用,表面上救國救民,實際上另有圖謀,可沒有人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他們都視你為人類之光,崇拜你、歌頌你、仰慕你……”
Joker適時停頓半秒,轉眸斜睨江與臨,似笑非笑:“我可卻記得很清楚,神級怪物降世那天,我們都很高興,你坐在辦公室的皮椅裡,撐著手聽南音小曲。”
江與臨心跳如擂:“我以為那些都是你做的。”
Joker挑眉道:“你是主人格,我完全由你掌控、受你支配,永遠不可能越過你,獨自完成那麽瘋狂的計劃。”
江與臨愈發覺得不可思議:“什麽瘋狂的計劃?有多瘋?”
Joker換了個姿勢,微微傾身:“非常瘋,嚇得我都不敢出來,但你可不管那些,總是很殘忍地把我拽出意識流,命令我替你辦事。”
江與臨:“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Joker回答:“因為和齊玉相識的那個江與臨不是那樣,所以完成全部計劃以後,你就封閉了相關記憶,全都扔在了我這裡。”
聽到這兒,江與臨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難怪他的記憶明明有問題,卻無法用精神系異能解決。
是他自己忘記了想忘記的一切,然後用幻想填補了全部空白。
江與臨終於明白為何自己總是很不願見到joker。
他可以把那些謀算都推到副人格身上,拋去不想承受的記憶與情緒,將惡劣瘋狂的自己冰封在意識流深處,而後懵懂地睜開眼,清清白白的重新做人,
可joker什麽都知道。
再高明的騙術師也永遠無法欺騙自己。
他是他所有計劃中,唯一無法抹除的見證者。
所以江與臨排斥他、厭惡他、不想見到他。
其實他所回避的,從始至終都只有自己而已。
江與臨正視鏡子中的自己:“很抱歉,因為我的自私,讓你承擔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
Joker微微頷首:“能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小少爺,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永遠無憂無慮,再也不必承擔任何痛苦與絕望。而且你也不是總那麽恐怖,大多時候你還是很可愛的,只是那會兒齊玉死了,你受到的刺激很大,就像個絕望的……”
江與臨疑惑:“絕望的什麽?”
Joker輕咳一聲,緩緩放松後脊,靠回椅背上:“反正就是很絕望。”
江與臨眯了眯眼,總覺得joker的欲言又止中,帶著說不清的意味深長。
Joker側身避開江與臨的凝視,對著鏡子整理肩上的勳章。
可到底是多麽深刻絕望和痛苦,才能讓眷懷山河的江與臨拋卻人類立場,背叛全部信仰,寧可與億萬同胞為敵,也要把一隻怪物從地獄裡帶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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