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眼睜睜看著關景尋騎著高頭大馬離開的。
歸征的大英雄,坐在那高高的馬背上,神情嚴峻,目光如炬,極盡威嚴,一如俯視眾生的神明。
可他的妻子呢?那為了多看他一眼,一早就等在城門口的溫宜,她又算什麽呢?
玲兒氣得咬碎了牙,忿忿的罵了關景尋一路。
溫宜沒有聽見。
她的心在胸腔裡胡蹦亂跳的,攪得她整個人都精神恍惚心神不寧。
因為她看見了。
看見了那人的目光,以及相遇後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
關景尋在躲避她。
她無比確定。可她除了慶幸竟然再無旁的心情。
是的,慶幸。
她萬分慶幸,關景尋如同約定的那般,打了勝仗回來了。
沒有缺手斷腳,沒有丟失性命。
這已經是上天保佑的萬幸。
她感恩感激又萬分感動,不斷在心中感謝上蒼,感謝她求過的一切神明。
玲兒不知道。
玲兒只知道,一別四年,少將軍已經變了。
她為少夫人感到傷心,少夫人卻眼含淚水,滿面柔情。
溫柔的面龐一如四年前。
可男人,已經不是四年前的男人了。
玲兒越發痛心,乾脆拉著溫宜遠離了人群。
“玲兒,慢些,小敏兒要跟不上了。”溫宜領著溫敏,行動到底多有不便。
玲兒卻嫌惡的瞪了那拖後腿的小孩兒一眼:“讓她自己去接她爹去,你跟我回家!”
“人都已經見到了,知道他好端端的,沒病沒傷,我就放心了。”
“夫人,你對少將軍掛念的厲害,可是少將軍呢?看都不看咱們一眼,威風凜凜的,不愧是立了功的,底氣一下就足了!怎麽,是拿捏住了你等了他這麽多年,離不開他了是不是?”玲兒本就怨氣十足,又見溫宜如此死心塌地,越發恨鐵不成鋼。
溫宜看著她咬牙切齒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麽會這麽想?他怎麽沒看見,明明就是看見咱們了。”
“看見了連聲招呼都不打?”玲兒越發憤怒了,“渣男!”
“他有公務在身,而且這裡也不方便。”
“公務在身又怎樣?當了將軍了不起啊,連自己老婆都當看不見了!死渣男!”
玲兒看多了戲折子,堅信男人得了勢,一定會拋棄糟糠之妻。
可是她們夫人不僅人長得漂亮,心地還善良。關景尋那不長眼的,要是連這麽好的姑娘都辜負,真真該天打雷劈!
溫宜見勸不動她,只能先領著人回府。玲兒罵了渣男一路,到家時溫敏突然問了一句:“姨姨,渣男是什麽意思?”
玲兒抱起跟著跑了一路的小敏兒,神秘兮兮道:“等渣男來了姨姨再跟你說,走,我們喂金魚去。”
“好!”
最聒噪的兩位離開了,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溫宜有些恍惚,仿佛不久前的混亂都只是她的一場夢。
不,關景尋已經回來了。這是真真切切的。
盡管他們連最簡單的交流都未曾有過。
溫宜夢遊般回了房間,拿出前一天未繡完的刺繡,坐在窗前接著繡起來。沒繡幾針便被針扎了手指,她一向仔細,做了這麽多年女工,從未受過傷出過錯。
溫宜無措的站了起來,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恍惚至此。鮮紅的血珠從指尖沁出,滴落在雪白的繡布上。
溫宜這才察覺手指上的傷,正要放進嘴裡,手卻被人抓住了。
溫熱,潮濕。仿佛走了幾萬裡的風,披星戴月。
粗糙的繭子磨在溫宜的細滑手背上,一如蒼老乾裂的樹皮,扎得她手疼。
溫宜張皇的抬起頭,尖叫聲卻啞在了嗓子裡。
眼前的男人仍舊高大,卻比四年前滄桑了許多。黝黑的面龐上,那雙狹長的眼睛卻要比四年前更加凌厲,只是靜靜地看著,便仿佛穿透了四年的光陰。
溫宜愣愣的張開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眼淚無聲滑下,順著臉頰滾落在那雙粗糙的大手上。
男人慢慢抬起手,用手背在她的臉上輕輕擦了擦。
“瘦了。”喑啞的嗓音仿佛幾日幾夜沒有進水。
溫宜眨了眨眼睛,薄薄的嘴唇囁嚅著,卻始終無法叫出那個名字。
直到被人摟進懷裡,久別的胸膛還帶著路上的風霜。
溫宜嗅到了沙土的氣味,喉嚨一動,終於趴在人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男人輕輕拍打起她的後背,可以輕易張開弓箭的臂膀,此刻卻輕柔的仿佛怕弄碎她一樣。
溫宜一直哭到眼睛都腫了,才擦著鼻子埋怨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是要進宮嗎?”
“我看見你了。”
溫宜仰起臉:“我知道呀,我看見了。我不要緊的,嗚嗚……”
“要緊,”男人摟得更加用力,低著頭在她耳邊急切又克制的重複:“要緊的……”
溫宜勉強止住的眼淚再次溢出:“聖上要是怪罪下來該怎麽辦?嗚嗚……”
“不會的,宜兒,你怪我嗎?”
溫宜哭著搖頭,模糊的雙眼已然看不清眼前的人。
關景尋幫她擦乾淨淚水,捧著她的臉道:“不能再哭了,宜兒,再哭眼睛就睜不開了。”
“我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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