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有許多話要說,可親眼看見桑驚秋的那一刻,他腦海中竟一片空白,只知道定定地看著樹下那個無比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人。
他也設想了許多桑驚秋可能會有的表現,或許是對他笑一笑,問他緣何在此;或許會覺得震驚,問他如何找到他;或許更加直白,乾脆不理他。
可他從未料到,桑驚秋見到他,沒有驚訝,也無開心或難過,而只是很平淡地問他,是否找他有事。
午後太陽很烈,透過大葉榕灑下的零碎陽光也十分炙熱,站在外面說話並不是什麽享受的事,可不知為何,兩人都沒動。
也沒人開口,就只是相隔幾步,面對面對地站著。
時遇看著近在咫尺的桑驚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桑驚秋以為他有什麽話難以啟齒:“我早已不是魚蓮山中人,不過,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可以直說。”
時遇心裡發涼,嘴唇微微張合:“你覺得,我是為了讓你辦事,才來的。”
桑驚秋微微一笑,沒有接話,但意思很明顯。
時遇沉默。
片刻之後,桑驚秋再次問道:“你無話可說,我便走了。”
時遇繼續盯著他看,問:“你去哪裡?”
桑驚秋:“江湖之大,處處都是我的容身之處。”
時遇:“當年你既然活著,為何不回去?”
桑驚秋眨眨眼,反問:“回哪裡?”
時遇:“回家。”
桑驚秋繼續眨眼,一雙清澈無比的眸子在陽光下閃著琉璃一般的光澤。
任何一個人見到他,都會覺得,這是個聰明又溫柔的人,以前的時遇,常常見到這樣的桑驚秋,可此時此刻,時遇看著他,卻覺得不安。
下一刻,桑驚秋開口:“我沒有家。”
時遇盯著他:“魚蓮山就是你的家。”
桑驚秋:“從前是,但現在不是了。”
時遇:“為什麽?”
桑驚秋笑:“這樣熱的天氣,你特意來找我,不光是為了問我這個罷?”
在桑驚秋看來,時近舟會認出他還跑到魚蓮山告密,很大可能是施天桐和袁暮亭曾對其提到過他,施天桐手中有一章畫像,是有一年他們三人外出辦事,救了一名畫師,畫師為了感謝他們,給他們畫了一副畫,上面有他們三個人,畫師技藝精湛,畫像可謂栩栩如生,時近舟若是見過,認出他並不奇怪。
可為何來的是時遇?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只是他問了,時遇卻不說,還以一種很是古怪的眼神盯著他不放。
桑驚秋懶怠去思索這其中深意,時遇既然不肯說,他就不問。
抬手擦掉熱出來的汗,轉身,準備回房收拾一下。
才走兩步,忽而聽到一陣風聲,隨即胳膊被抓住,他回頭,撞進時遇的視線之中,不由蹙眉。
時遇以為自己手勁太大,松開一些力道,但仍然抓著他的手腕,問:“你要去哪裡?”
桑驚秋:“見朋友。”
時遇:“我跟你一起去。”
桑驚秋:“??”
時遇盯住他,沒有退縮的意思,於是桑驚秋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桑驚秋覺得莫名其妙,但轉念一想,時遇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但凡他認定的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對不在乎的人,從來也不會有所顧忌,想做什麽,就一定會去做的。
僅僅一個十年未見的故人,他說什麽,時遇也不聽。
想通了,桑驚秋就很淡定:“隨你。”
他掙了一下,還是沒能掙脫開,“放開我。”
時遇又放松一點,卻道:“不要突然失蹤。”
桑驚秋愣住。
時遇又道:“你答應我。”
桑驚秋皺起鼻子,上上下下看他,如同打量一個陌生人,看著看著,眼中漸漸浮起興味,緊跟著悶笑起來。
時遇依然拽住他不放。
桑驚秋笑:“我不會的。”能好好走在陽光之下,為何要玩這一出?
時遇卻不太相信:“真的?”
“自然。”桑驚秋還在笑,眼中卻毫無笑意,“可以放開我了罷?”
時遇審視著他,似乎在確認他有無撒謊,許久之後,仿佛終於確認,這才一點一點、慢慢松手。
目送桑驚秋進屋、關門,聽見屋裡傳來走動的腳步聲,低頭,看著張開的手掌。
此時,他切實感覺到,桑驚秋真的回來了。
此時,門開了,桑驚秋出來,見他站在外面也沒什麽表情,徑直朝院門而去,看樣子是想離開。
時遇走到他身旁,邊走,邊側首端詳。
十年的日子,說長,也不算太長,可是也絕對不算短,他們如今早過了而立之年,可眼前人卻和十年前一樣,沒有半分區別。
心中湧出千般情緒,時遇覺得他有許多話,要跟桑驚秋說。
就在他準備開口之時,桑驚秋偏過頭,朝他看了過來。
陽光落在他們身後,逆著照過來,猶如給他的臉籠上一層薄霧,五官若隱若現不甚分明,只有那雙眼睛還是異常清澈明亮。
時遇忽然心口一熱。
桑驚秋看著他,問:“以我如今之能,未必能幫你,這樣跟著我,也沒有意義。”
“還是你有什麽更厲害的計劃,需要我配合,卻不好開口?”桑驚秋問,“坦白說罷,除了讓我再死一次,其他的,我可以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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