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遇不止一次思考,那個人,到底去了哪裡?
若是活著,為何不回來?若是死了,怎連屍首都無?
活不見人,死,也不見屍。
時遇難以接受這個結果。
可日子久了,他又想,這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因為至少證明桑驚秋還活著。
於是,繼續找。
他重新分派人手,調整方法,繼續尋找。
當時的他已經做好了長期作戰準備,想著無論多久,都不會放棄。
那之後大約半年,他確實平靜了一段時間,魚蓮山正在如日中天之時,不計其數的事情等待他處理,他忙碌不已,除了每半個月接到“杳無音訊”的消息,也無暇思及太多。
或許已經失望太久,時遇覺得,那樣的日子,也並不如何難受。
可很快,新的問題出現。
他開始做夢。
夢境五花八門,但大多與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有關,有些是真實發生過的,有些則是虛假隻存在於夢境之中。
無一例外,每個夢裡,都有桑驚秋的存在,他們有時是仇敵是對頭,有時是至交是好友,更有甚至,是兩情相悅的戀人。
但無論哪種關系,夢中故事走向如何,最後的結尾,桑驚秋都會從某個地方掉下去,屋頂、山崖、大海、湖面……而沒有一次,時遇能抓住他。
起先,時遇也沒有如何放在心上,他原本睡眠時間就不多,忙起來不合眼的情況也有過不少,左右只是做夢,他並不覺得有多嚴重。
可時間推移,做夢次數越來越頻繁,從夢中驚醒後的失落,也隨之加深。
正巧這個時候,傳來消息,西北一帶,有桑驚秋的蹤跡。
時遇當時在外面辦事,距離事發地不遠,當即趕了過去,又得知“桑驚秋”被人抓走,他自然不會放棄,計劃了行動去救人。
過程很複雜,且艱難,虧得時遇武功高強,最後成功將人帶了出來,但他剛看清對方的臉,那人就沒氣了,死於中毒。
並不是桑驚秋。
時遇失望,又覺得慶幸,沒有去追究亂傳消息的弟子。
但那次的事之後,他不但繼續做夢,就連清醒時,也常常覺得桑驚秋有危險,需要他去救。
起初尚能壓製,可隨著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這種感覺也越發清晰,有時白天裡做著事,心裡會忽然閃過念頭,告訴他那人有危險,假如不去救他,他就會死。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時遇不是喜歡逃避的人,他意識到兩件事:他完全無法忘記那人;必須找一個方法讓他從這種幻覺中掙脫出來,至少在找到那人之前,不能再任由惡化。
他想到了天門山的迷魂散。
幾年前桑驚秋剛剛不見時,他被莫如玉下過此藥,那時也短暫地見到了自己想見的,得知此物之厲害後,銷毀了手頭僅存的。
他以為自己用不上了。
不過那個時候,天門山已盡在他掌控中,迷魂散於他而言,也如探囊取物一般,要多少都有。
六年,他吃的次數其實並不多,一來平時確實忙碌,不處理門派事務的時候也會在各處奔波,少有閑暇去想太多;二來,他素來理智周全,知道這藥不是好玩意,大多數時候都以冷靜壓製,默默地捱過去。
實在熬不住時,才會吃一次,等渡過那種令人絕望的時刻,再重新走下去。
用一種幻覺,去取代另一種幻覺的日子,他過了六年,竟然沒有瘋。
不僅沒瘋,還等到了那人出現。
可是人回來了,他的狀況並未好轉,反而隨著一次次的接觸,有加重跡象。
選在此時閉關,既是為了祛除自桑驚秋體內引來的毒,也是徹底思考,接下去,該如何做。
他把桑驚秋帶到懸崖上,就是為了分辨,在與十年前相同的位置,那人就在身邊,他能否完全靠自己的意志擺脫幻覺,自此,徹底好起來。
結果發現還是不行。
時遇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的過去,仿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看不出分毫苦悶和慌亂。
一如他三十多年,肆意而冷酷的人生。
桑驚秋聽完後,問:“你覺得自己沒救了,是為什麽?”
時遇:“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桑驚秋:“那你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時遇看著他,“但在山上時,我分不清,以為你掉下去了。”
桑驚秋:“在臨安時,也是如此?”
時遇輕笑,等於承認了。
很難厘清為何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可是已經這樣了,再去追究來源未必無趣,他想的是,既然好不了,就算了吧。
左右死不了,桑驚秋也還好好活著。
桑驚秋盯著他看了片刻:“時遇。”
等對方看過來,他問,“你體內之毒是否全解?功力幾何?”
時遇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武功,但還是如實答話:“全然恢復。”
桑驚秋:“也就是說,我若現在對你動手,已不算趁人之危。”
時遇:“??”
桑驚秋面無表情地起身:“同我出去。”
時遇不明所以地跟著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再次去到後山。
因為桑驚秋不喜歡周圍有太多人,所以銀杏林周遭沒有守衛,他們到達的時候,小黑正帶著幾隻小貓咪出來散步,見到兩人,慢悠悠地走過來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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