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翻身下馬,走到馬後,冷笑著踹了一腳麻袋裡的東西,管事的松了口氣,還好還好,看樣子並不是從哪裡弄來的美人。
“髒死了。”少年嫌棄道,“你把這東西拖下去處理一下。”
“是是是!”管事的忙去提那麻袋,以為是隻什麽野味,剛將繩子口解開,便看見一握流泉般的墨發垂下來,都讓血給凝結在了一處,透著血腥氣的黑沉,死蛇一般。
管事的頓時一僵。
我日你個仙人板板!當街縱馬拖死人,這還不如狎妓了!
袋裡這人命挺硬,讓人大老遠這麽折騰過來,倒是還沒死,剩下一口氣,正在極為艱難的喘息,咽喉處的聲息如同某種垂死的獸類。
楊興抬手將袋子口一攏,正想著是找個地方埋了,還是偷偷上報侯爺,只是上報侯爺,小公子多半會被打個半死,怕是要記恨上他。
正思量間,就聽得跟在自家少爺身後的一個少年郎回頭戲謔道:“楊管事,可得仔細點救著,這可是小侯爺花了三千兩買的,金貴著呢!”
楊興:“…………”
少年這話一說,倒讓為首的蕭家小公子回過神來,他先是警告性的瞪了那多嘴的少年一眼,隨後極為厭惡的瞥了眼地上的袋子,下巴一揚,隨意道:“先留他一條狗命,那人小爺我還有別用,若是死了拿你是問!”
管事右眼皮開始狂跳,那廂三五個少年已經吵吵嚷嚷往莊子裡去了,走了老遠,他都能聽見少年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許久不見那王八蛋,從前那般盛氣凌人跟什麽似的,現在倒像條死狗。”
“樹倒彌孫散唄,他落到咱小侯爺手裡還讓他享福了,不是說流放三千裡麽——”
“嘿!提那晦氣玩意做什麽?不過小侯爺可真厲害,居然能從天牢裡撈人……”
“這就叫擲千金為博美人一笑,改日得將言小郎君請過來,讓他好好出出當年受的那鳥氣……”
“……”
楊興聽著那群少年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頓覺大事不好,顧不得髒兮兮還在滲血的麻袋,抬手一扯,便看見個狼狽的人形蜷縮成一團,手腕腳踝讓牛筋繩反捆著,大約是費力掙扎過,手腳都被勒得發紫,外傷崩裂,不知是不是還受了什麽內傷,口鼻處正不斷的往外湧血,將那麻布做的衣裳都給浸紅了。
楊興第一想法是,傷成這樣,鐵定沒救了。
第二想法是,三千兩啊!三千兩!!
忍著痛心將人給翻過來,楊興聽見兩聲骨頭的崩響,仔細看去,袋中人幾番折騰下肩骨當是脫了臼,扭曲垂著,身上血跡斑斑,然而未被遮蓋的地方,膚色卻是瓷片般的細膩冷白,倒像是個養尊處優的。
不過被他家那混世魔王小公子一頓折磨,此刻身上傷口猙獰,紅白交錯,那點子瑩白皮肉也就淒慘的都不能看了。
“喂!醒醒!”楊興拿屈指將少年額發撩開,挑剔道:“還能活麽?別是三千兩打了水漂……”
濃墨般的長發被撥開,露出其下一張蒼白的臉。
“轟隆———”
春雷乍響,如同自蒼穹擂響的鼓聲。
晦暗間,楊興看清對方的樣貌,一雙手頓時僵住。
傷成這樣,這瘦骨嶙峋的少年竟還清醒著,烏黑長發下,一雙墨湛湛的瞳孔大張,也不知看著哪裡,眼尾上挑,那本該是極其優美勾人的形色,此刻卻透著股厲鬼般的陰冷。
隨後那絲冷厲在同楊興目光相接時轉瞬間化開,冰雪消融後,是透著詭異的平靜溫和。
“楊管事……”少年張口,濃稠的黑血從他口中湧出,他卻像無所謂一般,嘴角生硬的勾出一個柔和的微笑,“許久不見——”
一滴雨水墜落,砸在少年眼角,卷著他臉上的血,拉出一行血淚。
楊興瞳孔緊縮,豁然起身,“謝……”
“噓——”少年低咳兩聲,他大概想坐起來,在地上動了動,身體又無力地倒伏下去,吐出不少血沫,斷斷續續道:“不幸中了點小毒,怕是要死……大概得勞煩您……幫忙找個大夫了。”
吧嗒。
吧嗒——
雨水由點成線,很快連成一片,密了起來,在這嘈雜的雨聲中,楊興驟然聽見自己驚恐沙啞的喊聲:“來——來人!!”
莊子上的侍從聽見聲響紛紛衝出來,便見他們向來懶散不管閑事的管事,抱著個破破爛爛的人起身,表情竟是少有的凝重。
“快去請醫師!”
三月中,那場推遲已久春雨終究是落了下來,大抵是知曉自己來的遲,便下的格外久,連綿一個多月不見晴。
霧靄蒙蒙,簷角水汽嘀嗒,連帶著房間裡都生了一股惱人的潮氣。
謝歲自一片昏沉中蘇醒,睜眼便瞧見了掛著蛛網的床架,一隻蜘蛛正拖著細絲從頂上往下墜,眼見要落到他臉上,斜側裡伸出來一隻將它給捏死了。
“你醒了?”中年人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歲疲憊的轉動眼睛,望向床側端坐的中年人。
屋子關著門窗,房間裡彌漫著一股苦澀藥味,中年人端著碗藥,拿著杓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杓子與碗壁碰撞,發出碎響聲。
“楊管事,好久不見。”謝歲看清楚了人,張口打招呼,不過聲音嘶啞的厲害。
“不算很久,我已經看了你一月有余。”楊興晾完了藥,將碗抵在謝歲唇邊示意他自己張嘴服用,隨後沉聲道:“公子,這是胭脂山,蕭家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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