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涼涼的一點,落在臉上。謝歲眨了眨眼,看見無數雪白的小點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如同春日江邊的柳絮。
下雪了。
裴珩喘息,霧蒙蒙一片,手中緊繃的繩索忽然一輕,他回頭一看,就見謝歲從板子上跳下來,因為穿的厚,整個人顯得有些臃腫,在地上滾了兩圈,軟趴趴躺著,像隻翻肚皮的小動物。
裴珩快步走過去,打算將人拉起,卻聽見謝歲欣喜的聲音,“雪,是雪嗎?”
裴珩見過北方凜冽的雪原,足矣吞沒軍隊城池的雪暴,金陵這點小雪片,鬧著玩似的。
但謝歲很喜歡。
於是他走過去,“回屋子裡看雪,還是在外面走走?”
謝歲借力站起來,“上次下雪還是我十歲的時候。兄長騙我那是綿糖,給我盛了一碗,我全吃了,然後上吐下瀉。”
裴珩:“………”
“但那一年我吃的那碗雪真的是甜的。”謝歲張口接住了幾個雪片,嘗了嘗,目光落寞,“他們都說我撒謊,雪是沒有味道的,因為這我還和很多人爭辯過,看樣子真是我兄長往裡面撒了糖。”
“謝崢那個大騙子!”
裴珩失笑。
謝歲抓住他的胳膊,“我要去外面走走,屋子裡太悶了,我呆不住。”
裴珩應了,路面太滑,謝歲踩在冰面上,走兩步便往前摔,偏偏他覺得好玩,兩隻腳在地上滑,溜來溜去。
裴珩走在旁邊,一條大道,兩人手牽手,看見謝歲身形不穩就拽上一把,幫他調整平衡。
細雪落滿了肩頭,於是滿城的“冰糖葫蘆”便又被細細篩了一層糖霜。
“王爺是何時喜歡我的?”謝歲一搖一晃。
裴珩握住謝歲的手指緊了緊,片刻後,小聲解釋道:“其實我不是斷袖。最初的最初,我那樣對你,只是因為你是斷袖,而那本書裡,我喜歡男人,我想符合人設,也是為了告訴長公主,我沒有奪位的意思。”
謝歲:“……嗯?”不是斷袖?
“至於喜歡你,何時喜歡你,其實我也說不清楚。”裴珩呵出一口白氣,“可能是你給我分折子的時候?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當時我確實有一瞬間覺得,這樣的日子還算不錯,真正有心思可能還是你勾引我勾引的太賣力了,我覺得你傻傻的,很可愛。”
謝歲沉默良久,打斷道:“其實我也不是斷袖。”
“怎麽可能?你一見面就穿成那個樣子,還在我身上亂蹭,我都以為你暗戀我了……”裴珩哈哈大笑,忽然笑聲卡殼。
等等,已知謝歲和他一樣知曉劇情,那謝歲為了保命忍辱負重的偽裝性向,也不是什麽多意料之外的事。
“我十三歲時遇到過一個同窗,他喜歡我,佔我便宜。”謝歲慢條斯理說出一些陳年往事,“後來我就很惡心斷袖了。從前那個你被我打,就是因為他對我口頭調戲。”
“所以,從前我真不喜歡男人。”
天上的雪還在簌簌往下落。
裴珩和謝歲兩人站在雪間,第一次意識到,他們好像錯過了什麽東西——如果當初重逢的時候,彼此坦誠一點,他們現在可能還是相敬如賓的一對直男。
謝歲思維一瞬間發散,他想到了書,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房間裡那麽多的斷袖圖,還有體位等等……
裴珩敏銳的察覺到了這點,唇角顫抖,而後一把抱住了謝歲,按住他的腦袋,“不許亂想!”
裴珩急促:“你喜不喜歡我!”
謝歲點點頭。
裴珩強調:“我是不是男的?”
謝歲遲疑的點點頭。
裴珩松了一口氣:“那不就得了!都直不回去了,還是彎著吧。”
謝歲:“……”他嘴角顫抖,最後忍不住笑出來,捧腹大笑,身形不穩,撲倒在裴珩懷裡,兩人一同在冰面上摔了一跤。
裴珩扶著笑的起不來身的謝歲,不懂他在樂什麽,虛虛拉住謝歲的腰,下一刻卻被人抱住,謝歲發燙的聲音落在他耳邊。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謝歲抬頭親了親他的唇,“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裴珩:“……”聽不懂。
謝歲一眼看穿,卻輕輕抱住他的脖子,“外面好冷,背我回去。”
裴珩確實聽不懂,但他聽見裡頭“良人”兩個字,本能的閱讀理解能力,讓他覺得,謝歲,是不是在向他告白啊?
他背著人,頂著漫天小雪,慢慢走在街上。天空是霧蒙蒙的灰,陰雲翻滾,他卻並不覺得陰沉,隻覺得路很長,時間很慢,身後人的呼吸很安穩。
他來到這個世界許多年,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孤魂野鬼。
唯有牽住謝歲的手時,才能擁有那一點歸屬感,那一點夢寐以求的,平安喜樂。
街上空無一人,風雪裡,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二人。
“謝歲。”
“嗯?”
裴珩輕輕開口——
“我愛你。”
片刻後,有人湊到他耳邊,小聲附和——
“我也一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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