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住了宋離的手腕向前一扯,那人的身子沒什麽力氣,登時便向前一搶,險些撞在李崇的身上,兩人離的極近,李崇甚至能感受到那人呼吸的急促,他緊盯這那雙眼睛:
“宋離,你到底要什麽?”
宋離手不得不扶住床沿才能坐穩,他忽然笑了起來,眼底的寒涼盡散,倒是多了兩分打趣:
“陛下,秘密怎麽能隨意說出去?秘密只能交換。”
李崇輕哼了一聲:
“你想換什麽?”
宋離盯著李崇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
“就換陛下在閻寧祠打開的那個箱子裡的東西。”
他總是有一種直覺,李崇如此大的變化和那箱子裡的東西有關系,那箱子已經百余年沒有人打開了,為什麽李崇去了一次,便打開了箱子?那裡面究竟有什麽?
卻不想李崇笑了起來:
“原來這世上還有宋督主不知道的事兒啊?”
宋離並不覺得這話挖苦:
“宋督主也是人啊。”
那箱子的東西別說是宋離,就是這個世界上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能看懂的人了,這麽長時間他終於在宋離的身上找回了兩分場子,李崇有些玩味地開口:
“那個箱子啊?那個箱子裡說朕是真命天子,這個朝堂,這個天下,唯有朕能撥亂反正,朕乃是天定之人,這大梁只有在朕的手上才能得以匡正興盛。”
他的話說的篤定非常,那股子睥睨的勁頭實在不像是從前在孟太后身邊畏畏縮縮的小皇帝能有的,一時之間就是宋離也被他震懾了一瞬,不過轉頭他便真的表現的相信了他的話一樣,垂眸輕勾唇角開口:
“那還真是要恭喜陛下了,就要開創盛世山河了。”
這話李崇怎麽聽怎麽不覺得真誠,他再一次使勁兒捏了一下宋離的腕骨:
“朕的秘密說完了,該你了,你要是說謊就是欺君之罪。”
宋離乾裂的唇上都因為剛才的輕勾而滲出了血絲:
“臣就是為了扶助陛下開創這盛世山河,陛下可信?”
李崇斂了面上的表情,一雙眼睛審視地盯著眼前的人,因為職業關系他不說話只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眼底的凝視會讓人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但是宋離卻自始至終都在淡淡地回視著他,沒有任何的閃躲和心虛。
半晌李崇的聲線略沉:
“私自斬殺朝廷命官,縱容屬下貪汙軍款,宋督主這扶助的方式還真是新穎別致啊。”
宋離的手中忽然有了動作,那隻被李崇捏住的手腕一個巧勁兒從李崇的手中脫出,反而扣住了李崇手臂上的一個穴位,李崇甚至一瞬間掙脫不開,宋離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一些,眼中的寒涼冷意都在這一刻激泵而出:
“陛下曾著我授課,如今我便教陛下八個字,人臣太貴,必易主位。”
說完他便驟然松開了李崇的手,手臂跌回了榻上,他雙手撐住榻沿才不至於跌回榻上,垂眸有些粗重地喘息。
李崇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朝臣的地位太尊,便會動搖為君者的統治,他看著宋離的樣子,手伸到了一半卻收了回來:
“人臣太貴?這是王和保還是你宋督主?宋督主人在獄中都能讓一京城的大臣惶惶不安,這臣子做的還不貴嗎?”
宋離撐著身子忽然低低地笑了出來,眼底的自嘲絲毫不加掩飾:
“閹人一個,倒叫陛下抬舉為臣。”
那兩個字一下就將李崇震在了當場,他想過宋離很多反唇相譏的話,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拿自己殘缺的身體說事兒,看著那個笑的有些蒼涼又嘲諷的人他心裡有些發堵,甩了一下袖子出聲:
“生活所迫,怎麽就低人一等了?”
李崇的確是不讚成宦官乾政,這是因為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多次慘痛的教訓。
但這是朝堂體制對宦官的權利失去監督和控制而造成的,錯並不在宦官本身,封建王朝對男性的閹割行為本就是反人類的存在。
多數入宮為監的人都是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本身又有什麽錯呢?憑什麽在遭了罪以後還要忍受世人的白眼和唾棄?
宋離也怎麽都沒有想到這樣的話能從當今天子的口中說出,閹人,閹狗,沒根的東西,這些話他早在入宮的時候就已經聽的麻木了。
這輩子他都不再是周家的人,他不過是一個僥幸活下來的孤魂野鬼,閹人也好,閹狗也罷,反正他死後入不得祖墳,也不會丟祖宗的臉。
他走的注定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只要周家能昭雪,只要他對的起周家百年家訓,縱使成為一個人人喊打的閹狗,他也在所不惜,世人唾罵算的了什麽?
科舉出身的人看不上他們,就連那些有家世蔭蔽的執絝子弟也看不上他們,怎麽就低人一等?這樣的話卻從天子口中而出,真是莫大的諷刺。
李崇看著他笑著笑著眼角的晶瑩心中有些酸澀,手抬到一半還是放下,見他撐著身體的手臂都在顫,這才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將人按在了榻上,乾巴巴地開口:
“躺著吧。”
宋離的手卻握住了他的手臂,眼睛似乎能望到他的心底,輕笑一聲:
“若不是沒有任何的問題,我甚至覺得陛下換了一個人。”
這樣的感覺他不是第一次有了,尤其是那雙眼睛,很多次他直視這雙眼睛的時候他都覺得這實在不像是從前那個小皇帝,他甚至很多時候都看不透李崇如今的這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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