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即便是他挺過了這一關,他也終將要隨著直廷司一起沉沒,和李崇斷然不會再扯上任何的關系。
李崇也沉默了:
“為什麽一定要走?焰親王已經將先帝的折子拿給朕了,等到王和保的案子審結,朕就會光明正大地為周家翻案,到時候你便可以恢復周家遺後的身份,做回周墨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輕咳的聲音厲聲打斷: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周墨黎。”
李崇驟然看了過來,宋離支起些身子,看向他的目光猶如一攤死寂的湖水一般,再沒有了半分生氣,李崇忽然心底湧上了一股難掩的窒息和恐懼,宋離的態度不應該是這樣,難道他是在自卑於自己現在的身份嗎?
“周家先祖定然不會介意你為了家族翻案而做的這些事兒的,何況這麽多年你與內閣抗衡本也是奉了先帝的旨意,為什麽不願意恢復你原來的身份?”
宋離抬眼看了過來,忽然有些譏諷地笑了出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陛下還記得那天在密道中臣殺死的那兩個暗衛嗎?”
李崇不知道他為什麽提起這個,不過想起那血腥的畫面他還是點了點頭,就見宋離手撐著榻沿費力地支起身子,因為用力他的手臂都有些發抖,但是面色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悲哀和死寂,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猶如厲鬼一般的陰厲:
“我殺的第一個暗衛確實是個叛徒他要殺陛下,但是殺的第二個人卻未必和他是同謀,只是我那時自知撐不了太久,為絕後患所以只能連他一同殺了,陛下,諸如此類的事這麽多年我做了無數件。
我的這雙手早就已經沾染了無數的鮮血,再洗也洗不乾淨,你說你喜歡臣,喜歡什麽呢?喜歡這一副終將和亂葬崗的腐屍化作一攤泥水的皮囊嗎,還是這一身早就已經洗不清鮮血?”
那一晚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眼前,宋離一劍殺了那個要殺他的暗衛之後,反手便用匕首殺了另外一個人,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另一個暗衛並沒有動手,不知是敵是友,宋離只是怕他倒下後,他在密道中被那可能是叛徒的暗衛殺害,所以斬盡殺絕。
李崇渾身都有些冰冷,他接受的教育體系自然是無法接受這種為了防患未然斬盡殺絕的做法,但是在這個時代中,在宋離的立場下,他真的還有別的選擇嗎?
宋離的手死死抓緊了床榻,心口的血氣翻騰不止,李崇喜歡的不過是那個外表皮相好看,對他溫和如師長,看似對他有求必應的宋離罷了,而今天,他總該讓他認識到,他眼前的這個人早就已經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怪物了。
李崇在榻前站定了半晌,目光恢復了往日的鎮定,他沒有如宋離預想的那樣無法接受,慌張逃竄,而是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直視他的眉眼:
“想嚇唬我走啊?那你可能是用錯了辦法,宋離,我確實不讚同你的做法,但是我也必須承認你的做法是最優解,雖然這樣的做法非常讓人難以接受。”
哪怕他不願意承認也必須承認,在這個時代一個皇帝的命比很多人的命都要珍貴,如果皇帝死在了那個暗道中,那麽朝中必將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波。
保皇黨和王和保一黨之間會爆發爭鬥,扶立新皇一樣會陷入爭鬥,在這場風波中可能會有很多將士,朝臣無辜喪命。
而皇帝如果不死,叛亂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下來,甚至那些參與叛亂並未死的馬前卒,也可以因為聽命行事而免於一死,而這一切只需要用一個不明敵我的暗衛的命就能換來。
李崇忽然笑了出來,他笑的有些悲涼,悲涼於在這個冰冷又封建的時代,悲涼於他終將成為受這個時代法則所支配的靈魂。
到了這裡以來他不是沒有下旨殺過人,光是北郊刑場上就落地了幾十個人頭,但是那些人殺起來他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因為那些人按律當死,他只是做了一個死刑執行現場的旁觀者而已,除了恐懼和快慰再不會有任何的憐憫。
而那個暗衛很有可能是拋卻一切保護他的人,最後卻只因為皇帝的命更貴重而死在了刀下,何其荒謬可笑。
宋離感受到了李崇的情緒有些不對,那種悲哀無力的目光似乎不應該出現在李崇的眼中,這樣的李崇總是讓他分外不忍,就像是那晚問他明不明白他心意的李崇一樣,讓他不忍拒絕,又不得不拒絕。
李崇緩緩松開了那人的肩膀,他一貫不喜歡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將這樣的情緒傳染給別人。
所以他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床前,消化著方才一切的情緒,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回不去了,他終將適應這個時代的法則。
兩人都有些沉默,過了許久李崇才重新整理好心情開口:
“你如果不改回周姓,你們家先祖連個能被祭祖的人都沒有。”
他還是希望宋離在遭受了這麽多苦難之後能夠做回原來都自己,哪怕是改回姓氏也是好的,因為他知道宋離其實這麽多年一直都不願意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太監的事實。
現在終於水落石出,他總希望那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立在朝堂上,他記得古人都挺重視祭祖的,用這個理由沒準可以打動他。
宋離似乎也沒有想到他憋了這麽半天想出來的就是這樣勸說它的法子,他不知道祭祖可以在自己府中私設靈堂嗎?甚至他上次給周家先祖上香的時候,他還過去點了一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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