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乙隨口接上一句:“章太醫醫人無數,想來脾胃不好的也不在少數。”
“然也。”章江似乎想起什麽,又搖了搖頭,“要真說起來,你同那位故人倒有幾分相似。當年第一位嫁去西遼的北潯公主,不知道公子聽說過沒有。”
蕭乙原本已經站起身,準備走開,聞言心頭狠狠一怔,又望了過來:“她怎麽了?”
“她也是脾胃不好。剛從番地挑選來,嫁去西遼前在宮裡住了月余,時而生病,沒胃口吃飯,當時就是臣負責給她治療調理。”章江收拾完醫藥箱,站起身來,對蕭乙道,“那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今日話有些多,公子見諒。老臣先走了。”
然而章江腳下剛邁出去一步,衣袖便被人扯住。
“章太醫請留步。”身後,那少年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此刻感覺身體有些不適,太醫能否多給我診治一二。”
章江聞言,回過身來,放下藥箱:“公子何處感到不適?”
蕭乙眸光閃動,依舊不肯松開扯著章江衣角的手:“太醫能否多講講那位公主的事跡,我,我很感興趣。”
“這樣啊。”如此,章江垂首看了眼蕭乙拉著自己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安慰道,“既然公子感興趣,老臣便在此間多留一會兒。”
蕭乙這才松了手。
“那位公主真真是個妙人兒啊,想想當年,臣也不過才三十出頭,……”老太醫望向遠方,娓娓道來。
蕭乙全程靜靜聽著,時而跟著眉眼舒展,唇角露出笑意,時而擰起眉頭。
故事說到最後,老太醫的語氣中似有無限傷感與惋惜:“最後再聽到她的消息,就是西遼太子府滅門一事了。我這一生救人無數,卻救不了她。”
話語之間,又似含有無限意味不明的情緒。
“章太醫為了那位公主,一生都未婚娶,可曾遺憾?”蕭乙想起母親,喉頭有些哽咽,依舊問出了口。
只見這位老太醫抹了把面,搖了搖頭:“我這一生見過那般驚豔的人,已經足夠了。公子與她眉眼間神韻尤為相似,一時間思及故人,還望公子不要介意。”
“章太醫言重了,其實我就是,你那位故人之子。”
“什麽?!”聽聞蕭乙這話,章江一時間錯愕不已,“可是那太子府……”
“此事說來話長。”蕭乙懇切道,“不過真的多謝章太醫在那段時間對我母親的照顧,我想她也是一直感恩在心的。”
章江盯著蕭乙看了半晌,恍然滄桑笑出聲來:“我道天底下怎會有如此相似之人,原來當真不是巧合。”一轉眼,他面色又凝重下來,“公子眼下的處境,老臣原先不能多言,如今倒是要多關心幾句,你同陛下之間……”
“我對他並無半點情分。”蕭乙冷冷說道,“他將我關在宮內,不讓我同外面接觸。”
“果然如此。”章江捋了一把胡須,又問,“公子是想出宮嗎?”
“我想。”蕭乙垂下眼眸,不由得攥緊拳頭,“可他身邊厲害的人太多,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公子若是有任何需要老臣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章江沉聲道。
“不行!”蕭乙斷然拒絕,“此事與章太醫無關,我不能連累你。”
“傻孩子。”章江站起身來,背過身去,話語中有無限悔意,“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我勇敢一點,向她吐露心聲,或許她會選擇我,這樣她就不會落得那般……其實在你面前說這些固然不好,但我想讓你知道,我幫你並不僅僅是彌補我心中的遺憾,我也想讓你過得更好,更開心。而我能幫到你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所以還請公子不要拒絕我。”
蕭乙望著這位老太醫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既然如此,蕭乙確實有需要章太醫幫忙的地方……”
*
七月三日,宮廷將舉行晚宴,以迎接東宛使臣到來。為彰顯新帝之氣派,文武要臣皆參與盛宴,就連新帝后宮中唯一的一名男子也將出席。
宮內消息一經傳出,人人都翹首期盼著見到這位神秘的公子。
碧溪宮內。
格瓦公主來回踱步,焦急道:“怎麽辦怎麽辦,之前不是說了不會讓你去參加晚宴,怎麽突然就改主意了?該不會是發現什麽了吧,萬一我們的計劃失敗怎麽辦?你能不參加嗎?”
在她身旁,蕭乙一臉淡定地安慰道:“如若拒絕參加晚宴,今晚只怕碧溪宮會更加嚴防。無妨,計劃不變,我到時候跟隨公主的馬車出宮。如果有突發情況,見機行事即可。”
一聽這話,格瓦嘟著臉轉過身來:“呐,這可是你說的,本公主只等你到戌時,過了時辰我就走人。”
“知道了。”
晚間,宴席。
這並非蕭乙第一次參加北潯的皇家盛宴,但今晚這次,顯然與半年前的那次大有不同。
這一次,他不再是跟在沈鐸寒身邊默默無名的小侍衛。他一出現在晚宴上,周圍便投來無數道目光。
那些目光中究竟帶著怎樣的含義,蕭乙不想深究。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最靠近沈鐸寒的地方,在他走過去時,他明顯感覺到從旁側投來一道灼灼的目光。
偏頭望去,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孟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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