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沈鐸寒才開了口,不知是在回沈懷思的話,還是在同自己說話:“我亦是不知。”
不知為何,不知何故,心緒這般不安。
複而,他又像回過神來,看向一身宮廷裝的懷思,若有感觸道:“前幾年將你領入朱雀殿,安插進夜韻閣,也屬實委屈你了。”
“皇兄這是哪兒話。”女子的聲音溫婉,一雙煙雨朦朧的眸子卻驟然閃過一道寒芒,“只要能讓沈澤卿死,懷思做什麽都願意。”
當年無故慘死的林燕渡便是中了沈澤卿的埋伏。實際上,他當時帶領的那一小隊人已經舉了旗幟,表明自己來意,卻還是被一視同仁給射殺了。
等懷思再次見到心上人時,已經成了具冰冷的屍體。他手裡,死死攥著自己繡給他的荷包。
起初她過於悲慟,哭壞了身子,甚至想著跟隨燕渡一同而去。只有七皇兄關心她,將她醫好,再讓她憑借著那股恨意,活到今日。
想到這兒,她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物件,看起來像是某種煙花竄天炮一樣。沈懷思道:“這是信號彈,皇兄若是實在放心不下,我便想法子守在那長明殿外,一有什麽動靜就立刻發射信號彈。”
這下,沈鐸寒微擰的眉心才舒緩下來:“那就辛苦你了。”
*
蕭乙是頭一次見還魂丹。
他料想著還魂丹應該同普通丹藥一樣,是一粒小藥丸,再不濟是一粒大藥丸,沒想到卻是一顆看起來形同靈芝一般的東西。
“這便是還魂丹,還是五年前西遼使臣來時獻給朕的。”沈澤卿說道。
蕭乙看著盤子裡的東西,剛想伸出另一隻手去拿,就被皇帝給攔下了,“還魂丹是稀缺名貴解藥,朕又怎麽知道,你服用之後,還會不會以死相逼。”
浴池內水流溫熱,雲蒸霧集,二人對峙片刻,蕭乙一把將手中掠影扔到浴池旁的過道上。
“這樣總可以了吧。”他道。
然而沈澤卿卻飛速朝他掠去,將他一把摟入懷中:“這樣,你就失去了威脅朕的籌碼。既已如此,我何須再遷就你?”
“陛下方才分明答應好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蕭乙掙扎道。
沈澤卿卻笑得猖狂:“朕乃天子!朕的話便是金玉!如今你再次落入朕手中,朕可以將還魂丹給你,但是……”
他用手指了指水下,自己那處,道:“你得先滿足朕。你讓朕爽了,那還魂丹自然就是你的。”
可惡!蕭乙內心不由一陣犯惡心,他想到沈澤卿此人陰狠狡詐,卻沒料到他如此言而無信,絲毫不將規矩情理放在心上。
如此一來,便只能硬搶了。
他雖穿著衣裳,在水中累贅,動作卻格外絲滑流暢,眨眼間便從沈澤卿的桎梏中掙脫開,迅速飛身至浴池邊,敏捷如閃電。
這種時候,也顧不上掩飾自己的真正實力了。
他一把拿起還魂丹,塞進口中,不斷後退著,走向自己的掠影,一邊盯著浴池裡的皇帝。
沈澤卿身上未著一縷,見蕭乙這般,便也不著急了。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吞咽掉那枚還魂丹,看著他一步步走向那把匕首,看著他蹲下身想撿起匕首,卻突然雙手緊緊抱住頭顱,半跪在地上。
一陣劇烈的鈍痛襲向蕭乙的大腦。那種痛並不尖銳,而像是有什麽東西突然接通上一般,忽然間,無數的記憶畫面湧入腦海之中。
他還是孩提時的模樣;他嚷嚷著要爹娘抱的模樣;他像小跟班一樣跟在姐姐後面,鬧著要陪他玩的模樣;他過十二歲生辰時府中設宴,西遼舞女歌舞齊奏的模樣;再到後來有人殺入府中,阿娘將他藏入衣櫥暗角,自己卻慘遭殺害……
太多太多的信息,太多太多難以消化的片段,一時間讓蕭乙的大腦幾欲炸裂般的疼痛不已。
“朕忘了跟你說,這還魂丹要一點一點吃,這樣記憶能慢慢恢復,不會讓大腦受到如此大的衝擊。”
耳邊,沈澤卿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他裹了件灰黑氅衫,一步步向蕭乙走來。但蕭乙隻覺得自己像是置身於幻境當中,腦海中全部都是從前的那些記憶,而眼前的一切都像扭曲著飄在空中。
他突然想起七爺同他說的那個版本,有關他的身世,不全然對,也不全然不對。
他又想起今日晚宴上,懷思公主的那一番話。“先西遼太子即將繼承大統之時,卻遭到西遼三皇子篡位奪權,全太子府被滅門。”
原來,他就是那個慘遭滅門的西遼太子與太子妃之子,宋言穆。他有個比他年長四歲的阿姊,名為宋沁婉。
那日,原本也只是平常一日,入了夜,卻突然有大片黑衣人闖入府中,肆意屠殺!
那是怎樣的人間煉獄啊!!
“啊啊啊啊!!”
全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蕭乙痛苦到雙手死死抱著頭,跪趴在地上。
他想起來自己躲在那個小小的、陰暗的角落裡,聽到有人在問,不是讓留著那個小的嗎,人呢?
等所有的人都走後,整個太子府歸於死寂。屍體橫肆,血流如江。他等了很久,等到身體都要僵硬了,才從角落裡爬了出來,抱著額娘的屍體痛哭出聲。
再然後,有一名黑衣人悄無聲息來到他面前,將痛哭中的他抱了起來。
他死死拽著娘親的手,拚命叫喊,他不能就這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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