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手帕被遞了過來。祝映台抬起頭,看到梁杉柏站在他身前,擔憂地望著他。
一瞬間,祝映台的靈魂又回到了這個軀殼之中,他從那魔怔般的狀態中醒過神來,情緒卻猶沉浸在無盡的哀傷之中。
「他……死了……死了……他……他……」祝映台哽咽著語無倫次,整個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梁杉柏無奈地歎了口氣,替他擦了眼淚,然後把他摟進自己的懷裡。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說,不知道是說給祝映台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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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之中,上官烈倚著船舷望向遙遠的海上。
經過一夜的搜索,他們並沒能在這座島上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除了那一聲響徹天宇的鳴嘯和在島上搜索時偶爾感覺到的別的存在。他模模糊糊地確認,那很可能與梁祝二人有關,換言之,這座島上並沒有外人,既沒有敵人,也沒有助力,他們仍然不知道該怎麽離開這片海。
「愁啊,真是愁啊。」上官烈喃喃自語,難道他們真要被困死在這片海上?盡管思羽號上裝載了差不多可以三年不愁的糧食和日用品,但那也只不過是三年而已,三年以後怎麽辦?耳中忽然聽到了琴聲,上官烈詫異地轉過頭去,發現那是歐陽坐在甲板上正在撫琴。
對於這個吳國的兵頭,上官烈一直十分關注。不為別的,這個人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冷靜、理智、淵博和強大,以及在排兵布陣上的能力都令他覺得此人絕不簡單,他本以為那是吳王派來監視他們到最後將他們滅口的殺手,但是從目前歐陽等人所表現出來的風格來看,又似乎並非是乾那行的,而現在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歐陽的琴彈得很好。
兵伍之中多粗人,看歐陽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官宦人家的子弟,誰能想到這麽一個成天舞刀弄槍的兵痞子竟然能把琴彈得那麽好。歐陽所彈的曲子上官烈從未聽過,那是一首簡單至極卻也好聽至極的曲子。是的,好聽,因為上官烈找不到其他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這首曲子好聽,曲子裡蘊含的深意也好聽,聽著琴聲流淌,就像是聽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在慈祥的老人口中娓娓道來,上官烈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許多美妙的場景,有仙山瑞獸,也有靈泉寶樹,在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生活著一群人,他們天生具有神力,壽元極長,他們以鏡為神物、龍為圖騰、玉為標記,他們被稱為……
曲聲驟然停止,上官烈的思緒正急於突破,被這一下卡得十分難受,不由嗔怒地看向歐陽。歐陽卻微微一笑,說:「後面的我不會。」
上官烈頓時什麽脾氣也發不出了。人家既然說了不會彈,難道他還要逼著人家彈下去不成?上官烈忽而微微一愕,再看向歐陽的眼神中便有了幾分深意。
歐陽站起身來,將琴抱於手中道:「昨日觀此光陰海,心有所想,故操琴一曲,琴技拙劣,叫公子見笑了。」
說著,便要往艙內去。
上官烈突然開口,喊了一聲。他喊:「蘇芷!」
歐陽的步子沒有任何停頓,直接進到了艙內。上官烈疑惑地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個結論究竟對與不對。
梁杉柏正守在祝映台的床邊,昨日他憂思過甚,竟是哭著哭著暈了過去,是梁杉柏將他帶回艙內,守著他休息。
此時祝映台眼睫微顫,慢慢醒轉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梁杉柏,下意識地笑了一笑,於是梁杉柏也跟著笑了一笑。笑完之後,兩人竟然都沉默了,莫名地誰也沒有說話。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還是祝映台打破了沉默,他從床上坐起身來,梁杉柏趕緊上前扶住他,讓他靠在床邊。
「大約是卯時正了。」梁杉柏說,「我去給你打盆水洗漱。」梁杉柏才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走不動,因為祝映台拽住了他的袍角。
「先不忙。」祝映台說,「你……你陪我坐一會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是不好意思,因此也格外的打動
人心。看著他的樣子,梁杉柏不由得就心軟了,坐下身來。他小心地打量著祝映台的神情,不知道昨天經過了那件事後他記起了多少往事,現在是否還記得?不,如果他把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的話,對待自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表情吧,可時移世易,也許他也已經把過往的一切都放下了呢?畢竟那已經是那麽久、那麽久以前的事了。
想到這裡,梁杉柏不由得高興起來。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給他增添了許多的信心,他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昨天你……怎麽了?」
祝映台愣了一愣,低下頭去。空氣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梁杉柏在心裡暗罵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祝映台卻只是微微思考了片刻,便抬起頭來說:「我……最近常作一個夢。」
「夢?」
「是的。夢裡有一片冰冷的海水,海水中有一條很大很漂亮的黑色的龍。」祝映台說,「那是一條罪龍,它被很多細細的鎖鏈鎖了起來,一動也不能動。」
「罪龍?」梁杉柏小心翼翼地重複著祝映台的話,「是……跟你背後的惡咒有關嗎?」
「也許吧。」祝映台說,顯得並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他說,「昨天見到了那座島後,我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那條黑龍已經死了,原來那不是什麽島,那是那條死了的黑龍的屍骸。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光陰吸幹了它的血液,吞噬了它的身體,只剩下一副龍骨化成了那片長島,我昨天最後站立的地方就是龍首。」祝映台的手在空中比劃著,纖長的手指就如同撲扇著翅膀的蝴蝶一般輕盈,「它受了很重的傷,掉到了那裡,它的龍角也被人斬斷了,龍身上有很長的一道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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