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烏雲滾滾,已經遮蓋了日光,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只見漫天的濃雲翻滾劇烈,就仿佛是有什麽活物隱在其中一般,一會探出個爪子,一會又是一隻角。
「龍,是龍啊!」
祝映台聞言猛然抬起頭來,正要看,卻被人牢牢捂住了眼睛。
「不要看。」梁杉柏的聲音傳來。祝映台才想問是怎麽回事,耳朵裡忽聽得「轟隆當啷」一迭聲的巨響,原來是吳王祭天所用的大銅鼎不知怎麽竟被狂風所吹倒,一路翻倒從高台上滾了下來,掉到地上,發出成串巨響,慘然磕掉了一個鼎耳。
如果說之前的天氣變化勉強還能說是自然現象,這碩大沉重的銅鼎翻倒卻已經是極大的不吉利了,這下就連巫祝們都不由停下了齊念禱詞的聲音,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吳王室這是怎麽了,莫非是得罪了神明?」
「難道老天要降罪給我們吳國人了,天呐,我要離開這裡!」
各種各樣非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吳王也愣在了高台之上,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還是大祝鄭由機敏,一個箭步竄上高台,高聲念道:「天佑吳國,吾王乃真龍之身,有經天緯地之能,我大吳日後必將戰無不克,勢能撼動九州!」
底下有人跟著喊道:「天佑我主,戰無不克,撼動九州!」
慢慢的,有零星的聲音跟著喊了起來,再慢慢的,許許多多人喊了起來,聲音匯成了聲浪,和著呼呼的風聲響徹天宇,硬生生將這不吉利的一幕給扭轉了過來。不知過了多久,風停雲開,太陽重新露出了面孔,吳國的百姓們紛紛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他們已經相信今天所看到的一幕預示著吳國大昌的未來,而統治者們卻久久站在高台上,臉色凝重。
梁杉柏終於拿開遮住了祝映台雙眼的手說:「我們也走吧。」下午的吳山館即將舉辦巫覡論辯講會,梁祝兩人不打算參加,但準備去聽聽看,開闊一下眼界。
祝映台站起身來問:「剛才你為什麽不許我看?」他雖然乖乖地沒有睜眼,心裡卻是疑惑的。周圍的百姓看了都沒事,為什麽梁杉柏卻不許他看呢?
梁杉柏頓了一下方說:「那是天地交阻所生戾氣所化之物,常人看了或許無事,但你此時身上中了惡咒,咒氣本就是惡氣,換言之,相對於周圍人而言,你極容易招惹那些東西,所以還是不要看得好。」
梁杉柏說得頭頭是道,祝映台卻聽得有些懵,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梁杉柏懂這些東西,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懂這些?」
胡晉也在一旁道:「這天地之氣的說法我也是頭回聽說,不知梁小兄弟是從何處得知。」
梁杉柏愣了一下方道:「我也是聽巫緘他們說的。」
既然是巫緘和巫山說的,那就應當是真的了。胡晉不由歎道:「早知如此,當日應當抓緊時間多多請教那二位才是,如今倒是天大地大,不知何日才能相逢了。」
梁杉柏說:「人生何處不相逢,終有一日會再遇見他們的。」
他這一說卻像是讖言了,結果幾人在當天下午就遇到了一個苦苦找尋的老熟人,不過這個老熟人並不是巫緘和巫山,而是彭巫。
祝映台幾人初時到吳國都城來參加巫覡會就是為了找到彭巫,但誰也沒想到到了沒多久就遇著了正主。當時上官烈和胡晉正在雅室聽一名秦巫和一名楚巫辯講,祝映台和梁杉柏則在鳴室聽一場集體討論會,結果冷不丁就遇上了坐在人群裡的彭巫。
吳國的巫覡辯講會在內城吳山館舉行,裡頭同時設置了七個辯講室,分別是雅、音、久、乩、藏、顯、聆,此外還有一些較大的屋子是供多人集體討論用的,稱之為鳴室。梁杉柏和祝映台就是進了這樣一個地方,因為這裡要討論的一個議題正是關於咒之道。
一開始他們還沒有發現彭巫,正在會場中心主導討論的是一男一女兩名巫者。男巫稱之覡,女巫則稱之巫,此間的覡是一名看起來年過半百的老人,古人壽數短,到了五十多歲看起來就已經很老了,女巫卻還很年輕,並且生得挺漂亮。祝映台聽到那覡說道:「在座諸位皆知,巫術本分為祝、咒二途,祝為祭祀佔卜,咒為符咒禁禳,皆是我等為巫覡者當習之本領,然而不論祝、咒皆應用於正途,惡咒等咒詛之術,悖逆天地輪轉綱常,非巫覡當應為之。」
那巫卻道:「自盤祖開天辟地以來,天地萬物皆分陰陽,咒為萬物之一,自然也分陰陽,依我所見,咒本無良惡,只有陰陽,只是因為用咒的人心有善惡之分,因此才有了所謂的好咒、惡咒。人心惡,即便是所謂好咒也能用在惡處,人心善,即便是所謂惡咒也有可取之處,如果一味將所有罪責推於咒之本身,恕我直言,豈非舍本求末?」這番論調著實新鮮,因而引得底下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那覡顯然是生氣了,冷冷一笑道:「你這是篡改了我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天下萬物皆分陰陽,但我等巫覡做事卻應當有規矩,善則為之,不善不為,惡咒之術,本就是因為貽害世人方稱之為惡,如若遇上能力強者,甚至還會貽害天下,所以我認為凡是冠以惡咒名者皆應予以銷毀,不再傳世。」
聽到這裡祝映台與梁杉柏才聽明白了這兩人爭論的焦點,想來是那女巫主張惡咒也是咒的一種,應當予以完善和傳承,而男覡則認為,當巫者的應當心存良善,利用手頭的力量多做點好事,惡咒之術不僅不能造福世人,還可能引發生靈塗炭,因此應當將這部分咒術內容盡數銷毀,不再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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