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她的解釋,遊俠忽然想起,他有一次翻窗拜訪德克斯托爾時,德克斯托爾正好在給伊內絲講的睡前故事。
說的是有一位聖者,從天上降臨,行走於人間。
他穿著潔白的衣袍,舒展著羽翼,看到灰暗的苦難。於是他降臨到了苦難最多的貧民之地,意圖拯救人們。
人們懷帶貪婪的欲望向他伸出手。
難民一隻又一隻的髒汙手掌抓住他潔白的衣袍,將面含悲憫張開懷抱、沒有任何抵抗的聖者徹底淹沒。
最終,這位聖者被分食了。原地隻留下踩成灰黑色的衣袍碎片,待到第二天,天還未破曉時,便被路過的孩子撿起,隨意披在了身上抵抗寒冷。
遊俠還記得,那天德克斯托爾講完故事後,再三告誡他年輕的教女這樣一句話:“我們都不是聖者,所以,永遠不要對所有的人都心懷善意,永遠不要小看人的貪婪。”
遊俠知道他為什麽會聯想到這個故事,也知道他為什麽會回想起這句話,這是因為:
——看到這張畫第一眼,還不知道那些手的主人只是從德克斯托爾身上索取力量的時候,他就有點疑惑,為什麽公爵臉上的髒汙血跡一點都沒有被清理。
雖然他知道有作畫表現形式的原因在…可他還是疑惑。
但現在就了然了,這些人不會在意公爵現下的情況如何,不會在意公爵“走”得是否體面,他們只要力量、暴力,他們盲目、可憎又可悲,他們看不見公爵的臉。
明明德克斯托爾是在保護這個世界…明明德克斯托爾救了他們,他們卻一定要信仰愚昧,甚至謀求德克斯托爾的力量,還要以此來傷害他的女兒。
遊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平心而論,伊內絲畫得很好,但,不夠寫實。
他清晰記得找到德克斯托爾遺體時,他專門為德克斯托爾換了一件乾淨體面的衣服。
“衣服上都是血,他也不會高興的吧。” 遊俠對著畫搖搖頭。
“聖堂的人找來了。”伊內絲打斷他。
遊俠注意到伊內絲手上有一塊裸露齒輪的機械金屬板。
那是從女巫們離開前留給德克斯托爾的金屬盒子中拆下來的,至於盒子,早就已經隨著德克斯托爾的死亡損壞了。
這塊金屬板還是一位貴族在聖堂重金贖來送給伊內絲的。
那麽,聖堂的動向,就是那塊金屬板提醒的?
不過現在也沒功夫糾結這個了,遊俠立刻就打算從皇后寢宮的窗戶翻下去,“我去把那些剩下的騎兵叫回來!”
“沒用的,以撒,他們打著我控制皇帝的理由把皇宮包圍了。”伊內絲撐著下巴道。
遊俠看她不急,以為她胸有成竹,自己想了想,了然問:“所以你打算叫皇帝出來讓他們走,你早就把皇帝哄得很聽話了?”
“我每天看著他煩,哄他吃了一些小玩意兒,所以皇帝確實臥病在床,連話都說不出來,每天的政令都是我批的。”伊內絲無所謂道,“反正聖堂不見皇帝就一定要帶走德克斯托爾,等到他們拿走了德克斯托爾的屍體,隨意找個理由我們就得死。
就算現在為了保命把德克斯托爾燒了,他們還不是能尋到理由說我們心虛,還不如現在我們兩個和德克斯托爾死一起,我訂的靈柩很大,我們一家三口擠一擠。”
說罷,她就端出早就準備好的熱水,開始拆自己高聳的頭髮,打算拿水衝乾淨就往靈柩裡爬。
遊俠被伊內絲這理論震驚了,“我們就不能再掙扎一下?皇宮有沒有什麽暗道之類的?”
“他們已經堵著了。”伊內絲指了指手上的金屬板,“將殺的死局,或許你可以祈禱德克斯托爾醒來解決掉他們,但更有可能引來的是當年直接讓我們所有騎兵團全部被抹殺的銀爵士神跡。
你知道的,那群愚蠢的家夥可聽不得除他們神以外還有人可以涉及到這些死者蘇生的偉力。”
外面傳來了喧嘩,遊俠撐上窗口的露台,發現皇宮真的已經被包圍了。
下方的騎士舉著長槍與騎士劍,還有愚民們跟隨著舉起的火把。
傀儡騎士尚可以理解,可那些愚民,那些德克斯托爾要傳播真理、拯救的愚民,他們興奮的臉在火光的照映下分外猙獰。
認同德克斯托爾話的人、聽過德克斯托爾宣講的人,早就已經被聖堂殺乾淨了。剩下的都是可以被隨意一些東西就驅使的愚蠢牲畜。
他們沒有自我的意志,像德克斯托爾故事中的那些難民一樣,隻想伸出肮髒的手去抓住潔白的衣袍,分食悲憫的聖者。
遊俠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用。
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伊內斯,德克斯托爾不該用真理來拯救他這種人。而是需要去幫助一個像德克斯托爾一樣成熟、可靠,什麽事情都可以從容應對,能夠接替德克斯托爾理念的人。
遊俠沉默片刻,抬手打開了靈柩的暗扣,“…伊內絲,再試試吧,我帶著德克斯托爾的遺體衝出去,想辦法打開一個缺口,他們的注意力肯定在我這,到時候我試試能不能把你送出去。”
他推開了滑蓋,還沒看清什麽,一隻戴著皮質手套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很抱歉,打斷二位,不過,或許在下可以讓人們懂得尊重他人言論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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