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解釋,就是黑鴉逃跑了。
出了某種事,某種神秘的,不可違抗的天意,將他狠狠地擊倒在地,打斷了他的脊柱,打碎了他渾身上下的骨頭,打得他死去活來,痛不欲生,連哭都沒有力氣了,黑鴉才會選擇逃走。就像一個丟盔棄甲的失敗者,再也不敢直視了勝利者的眼睛——阿加佩的眼睛。
“我想,你的靈魂從未改變,”對著阿加佩,老主教只有這麽說,“痛苦和磨難不能消磨它的底色,你從未向命運低了頭,所以那些你過去不曾得到的東西,都會在未來的某一個時刻與你重逢。”
“或許,我是說或許,黑鴉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選擇避開你,避免與你進行了正面的交鋒。”他說,“這是你應得的勝利,阿加佩。”
第61章
傑拉德與摩鹿加的戰爭正式打響。
他取回了地圖上的所有儲藏金,將“黑鴉”這個名字留在了葡萄牙,他終於向世人宣布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絲毫不管隨後掀起的軒然大波。
針對著珍·斯科特的檄文不僅發在歐羅巴統治者們的金案上,更發到了教宗的眼前。傑拉德不再是先前那個師出無名,連報復都顯得牽強的黑鴉了,他光明正大地宣布了珍·斯科特的謀逆,將公海上的戰火定義為家族紛爭。這其中,葡萄牙保持著曖昧的緘默,西班牙則對這樣的行為宣稱了理解,畢竟,它的種植園已經開辦得如火如荼,大有將摩鹿加取而代之的勢頭。
兩個強大帝國的袖手旁觀,使得其他地區也不得不站在觀望的那一方,只等這場戰爭打出個結果,他們才好進行自己的戰隊。
傑拉德的聲勢轟轟烈烈,看似無比浩大,他自己的情況卻沒有那麽樂觀。他風光得意的時候,追隨的人不少,得罪的人更不少。盡管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叫他斬草除根地處理掉了,但落井下石的人何其之多,懷著義氣,要為親故好友報仇的人又是何其之多?
一時間,涉及到他的攻訐,抨擊,構陷,暗殺行動……成了比喝水吃飯還要平常的事,對此,傑拉德照單全收,半點兒不覺得困擾,更不會為此難過。他的心已經燒成了灰燼,裂縫裡滾動著岩漿一樣的濃血,全是為一個人而流淌的。
傑拉德用一種超然的冷靜,或者說麻木,處理著所有發生的事務。先前結識過他的人,現在再見到了他,無不感到極大的駭然,因為昔日那個將甜言蜜語當作利器,將精湛演技作為武器的傑拉德·斯科特,此刻已經變成了鋼鐵一般冰冷、精密的人形生物。他失去了憤怒的情緒,丟棄了歡樂的情緒,他靜靜地打量著一個人,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就像是大理石刻出來的,連一絲最細微的波動都沒有。
“他完全成了另一副模樣,”人們又驚又怕,在私底下問著類似的問題,“他不生氣,也不高興,那他剩下的情緒去哪兒了?”
所有人都將他巨大的變化歸結為珍·斯科特的傑作,一個喪心病狂的斯科特人,徹底改變了另一個喪心病狂的斯科特人。但在世上,恐怕僅有寥寥幾個人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在與摩鹿加做著抗爭的同時,傑拉德也四處遊歷,在海上飄蕩。他將四方的見聞寫成文稿,每到一個港口,就把這些文稿裁成信件,不遠萬裡地寄到塞維利亞的宮殿,寄給阿加佩。
只是,阿加佩沒有看過一封,凡是以傑拉德·斯科特的名義寄來的東西,他一概丟進火堆,從不開啟,好奇了裡面的內容。
傑拉德多少可以猜到一點,關於阿加佩對他的態度,還有那些文稿的下場。可那又怎麽樣呢?在閑暇之余,一筆一劃地為阿加佩寫著什麽東西的時刻,往往是他很長一段時間內最快樂的時刻。他把內心的絮語,沿途見到的稀奇的事,有趣的事,全寫給心裡愛的人。傑拉德含著微笑,用掌心的溫度摩挲著紙面,想著阿加佩或許會用指尖輕輕一觸這裡——哪怕只有一瞬間,他寫的這幾千字,幾萬字的書稿,也不算被白白地被火焰燃燒。
他的愛越發沉重,越發癲狂。而愛到了一定程度,是會使人產生癔症,在腦海中創造出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傑拉德已經演化到了常常對著空氣說話的地步,想象中的“阿加佩”就站在他面前,供他膜拜,供他傾訴熱切的愛語。在一些緊要的關頭,譬如甩脫摩鹿加艦隊追擊的時候,要敲定某個重大決策的時候,旁人看他凝重地沉思,在寂靜中緊盯著某一個方向,他們都以為傑拉德在思索對策,往他天才的頭腦裡搜刮解決之道,因此全怕打擾了他,隻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地緊緊圍在一邊。
可實際上呢?在傑拉德錯亂,狂熱的幻想裡,他已經與阿加佩過完了相愛相守的一生,沒有缺憾,更沒有遺恨的走向了死亡。敵軍的炮火與他何乾?與某個軍閥的談判又與他何乾?
一個人在臆想裡沉浸得太久、太深,已經無法自拔的情態就是這樣的,除了他幻想中的那個人,任何外力都拯救不了他了。
1529年的冬天,斯科特人之間的戰爭趨近激烈,徹底席卷了整個大西洋。同年,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回到了她新婚時的王宮,並在那裡誕下了她的第三個孩子。隨著丈夫常年征戰在外,巨大的孤獨感也如影隨形地籠罩著她,使她鬱鬱寡歡,笑顏不展。伊莎貝拉不得不回到塞維利亞宮,因為正是在這裡,她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現在,她由衷地寄希望於這些幸福的回憶,希望它們能幫助她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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