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阿加佩忍不住道,”我在這裡住了好久,也沒遇見過不安全的事,別再讓那些孩子跟著我了。”
他再三要求,黑鴉也隻得同意不再找人看著他。
除此以外,他望著阿加佩的眼神好像也越發灼熱溫軟。他凝視著他切麵包的手指,用目光小心翼翼地逡巡燈光下他認真閱讀書卷的臉龐,仿佛一隻貪婪又忠誠的惡犬,只顧守在主人的腳邊,好像能嗅到他的氣息,就已是極大的滿足。
有一回,黑鴉將從塞得港萬裡迢迢運來這裡的珠寶送給阿加佩看,他一眼就望見其中躺著一塊翠碧淡雅,光澤柔和的綠松石,這讓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因為他想起莉莉學會走路那天,蒼穹就泛著這種美麗絕倫的顏色。
黑鴉卻因此欣喜若狂,猶如阿加佩終於能接受他的心意一樣。自那之後,他就拚命把綠松石往阿加佩手裡推,直到獲贈人再也受不了了,喊停為止。
但不能送藍寶石。
不知為何,黑鴉心裡有種預感——送什麽都好,唯獨不能送藍寶石。
第15章
三個月過去了,時間如水飛逝,就在前兩天,他和黑鴉親手移栽了那些幼嫩的丁香小苗,至於能存活下多少,還是個未解之謎。
“先生,外面有人找。”
房門敲響,阿加佩的思緒被迫從丁香上脫離,他抬起頭,看見赫蒂站在那裡。
“有人找?”他望了望窗外,藍天白雲一覽無遺,是海港最常見不過的晴天,“是認識的人嗎?”
赫蒂搖搖頭,阿加佩歎了口氣,將羽毛筆在墨水瓶裡蘸潤,熟練且有氣無力地拖長了聲音:“黑鴉不在家他和人有約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來或者晚上也回不來,我今天工作很忙沒有時間招待客人十分抱歉——”
管家太太做了個鬼臉,下去傳達主人的意見了。
“真是沒完沒了……”阿加佩疲憊地咕噥了一聲,揉了揉額頭,繼續聚精會神地比對字跡。神父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紀,羊皮紙上的內容已經不大看得清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信件,都是由阿加佩代筆的。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繁冗的活計,誰都無法想象一個教區的傳教士究竟要不厭其煩地應對多少信徒,費心和多少資助人、地區長官維護關系。出於一種必須用工作打發時間,歷練自己的需求,阿加佩接下了神父的委托,然而這段時日,前來打擾的人實在是太多,他的工作也不得不向後推遲。
希望今天能安安靜靜地過去,好叫我不用在油燈下奮筆疾書,阿加佩頭疼地想,要是那樣的話,黑鴉一定又會坐在外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了。
就在昨天,阿加佩為了彌補之前欠下的進度,早早挑亮了油燈,到了睡覺的時間,黑鴉來敲過一次門,“您怎麽還不熄燈,大人?”他輕聲問。
“你先去睡吧,”阿加佩將一堆信封疊在一起,“我還有一會兒呢。”
他沒有注意到,這話很像夫妻間的囑咐。黑鴉眼含笑意,他安靜地看了一陣子,便默不作聲地退到黑暗中去了。
阿加佩以為他是去睡了,並沒有在意太多,等到他將眼前的委托都處理得差不多時,瓶裡的墨水下去一截,燈油都快燒光了。之前專心寫信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放下筆,直起腰,阿加佩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僵在了座位上。
“大人?”門口忽然傳來輕輕的問話聲,阿加佩抬頭一瞧,黑鴉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毯子,“腰疼嗎?披上會好一些。”
阿加佩頓覺意外:“你怎麽起來了,我吵醒你了?”
“沒有,”黑鴉輕描淡寫地說,“我沒睡。”
“你沒睡?”阿加佩瞪著他,“現在是什麽時間了,你沒睡?”
黑鴉笑了笑,故意將他的質問曲解成普通的提問:“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一會呢,我沒睡,可您睡個懶覺還是不成問題的。”
他走過來,將毯子裹在阿加佩肩頭,“剛才就想送過來,但是看您那麽專心,就沒有打攪您。”
“所以你一直等在外面……”
黑鴉避而不答,說:“墨水沾在手肘上了,您要去洗洗嗎?”
“啊……啊?”晚睡令阿加佩思緒混沌,十分容易被帶跑,他急忙抬起胳膊肘,“是沾上了一點,能洗個澡最好的,不過這麽晚了……”
“熱水已經燒好了,”黑鴉的掌心墊在阿加佩腰後,妥帖地撐著他,“我帶您去?”
阿加佩糊裡糊塗,腰酸背痛地靠著黑鴉,由他領著自己去泡了個熱騰騰的澡,等到第二天一覺睡醒,方才反應過來昨晚發生了什麽。
他本能地想要斥責黑鴉,回絕這種沒有來由的好意,可是這要怎麽開口呢?說你不該大晚上不睡覺?黑鴉為自己做了無懈可擊的辯解,主人沒睡,仆人自然也不該先睡。
說你不用對我這麽好?黑鴉的神情於溫柔中帶著點狡猾,他予以回擊:忠誠是仆人的本分,我也不過是做了分內之事而已,大人。
說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一個仆從?黑鴉笑得更開心了,那我就是單純為了報恩,他說。
阿加佩向來不善於和人爭辯,更不用說對手是海上的千眼烏鴉了,他隻好再不提起這件事。
想到這裡,阿加佩更愁了。
長時間的停頓,墨水已然在筆尖凝固成了半軟的膠體,他在廢稿紙上將殘墨撇乾淨,門口又傳來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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