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了輕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響,而在這個鬥室之中,能夠活動起來的金屬只有那具青銅骸骨而已。
鬥室還在搖晃,巫緘卻顧不上,他隻覺得自己好似被丟進了臘月的冰河之中,渾身冰涼徹骨,而他的血液還在從那根手指一滴一滴往外不停地滲。
知道自己命不好,但是不知道自己會這麽死。
巫緘歎了口氣,終究忍不住轉回頭來,果不其然正對上了一對空洞的眼窩。那青銅骸骨就在他的對面,抓著他的手,貪婪地吸吮著他指尖滴出的鮮血。
鮮血流入他的嘴中,也不知道流到哪裡去了,然後那副年深日久的青銅骸骨竟然開始流光溢彩,散發出沁人的靈氣。巫緘很快發現,那正是之前他在洞壁上感受到過的靈氣。
這究竟是個邪物還是個靈物?
「想不到竟然會是這麽個小東西放我出來。」
「誰?」巫緘為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巫山君。」
話音落的時候,青銅骸骨身上突然光華大綻,與此同時,外頭的洞壁突然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如同潮水一般碎石塵沙一股腦兒坍塌下來。
巫緘看到無數螢火蟲像是不要命了一樣瘋狂地湧進這間鬥室將他和那具骸骨團團包圍,而就在他的眼前,那具骸骨不慌不忙站立起來,在這站立的過程中,骸骨上迅速附上血肉肌膚,又穿戴起錦衣華服,甚至戴上了白玉高冠。
銀白色壓暗紋的華貴衣裳端的奪目至極,卻又遠不及衣裳主人的光華璀璨,巫緘昔年聽聞日月星辰之中皆有神明,如果當真如此,那眼前這人恐怕便是如此這般的一個神祗。
神祗伸出手,拿起桌上那盞燈,放到嘴邊,輕輕吹了一口氣,霎時一股明火卷出,所有匯聚而來的螢火蟲統統燃著了,一片一片落雨一般地往下掉。他冷哼一聲:「如此雕蟲小技竟敢妄圖困注本君,真是不自量力。」說著,衝著巫緘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巫緘疑惑地看向那隻骨節分明,手指纖長,皮膚瑩潤美好的手,還想著果然也只有那樣的骨架的主人才能有這樣好看的手,跟著他就聽到了冷冷的聲音。
「你是傻子?」
「……不是。」
「你沒看到本君的手?」
巫緘猶豫了 一下,是要讓他握住嗎?
於是,他試探著把手握了上去,那隻冰冷但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的手便馬上抓住了他的,將他拉著往外走。
當他們跨出那穹窿,立刻聽到了身後碎石崩塌之聲,巫緘回頭看去,發現那山洞竟然從身後段段坍塌,塵土亂舞,壓下了一團團的螢火蟲大軍,似是要將此處一切統統掩埋。
「不要回頭。」那個人說,「丟了魂我可管不了你。」
「丟了魂?」
「真蠢,你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嗎?」
巫緘愣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自己在掉下高處的時候就已經摔死了。這……搞了半天自己人都已經死了,那還折騰什麽?
「你是閻羅?」
「本君像那等地下之物?」
「……」
「你還沒到該死的時候。」那人用傲慢的調子說著話,奇怪的是,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大概美色真的是大殺器,「你的魂魄離體只是因為你合該是將我放出來的人。小孩,不許回頭看!」
那人說著,不論身後鬧騰得多厲害,仿似閑庭信步,而巫緘聽得身後如今除了碎石坍塌的聲音,更多了許多尖叫、慘叫、呼呼喝喝,陰冷的風一陣陣刮過來,像是有無數亡魂不甘心有人從它們手中逃脫,拚了最後的力氣也要詛咒他們不得好死。
巫緘的瞻子已經算大了,聽得那些聲音卻仍然覺得雙腳發軟,幾乎走不動路,最後是被那個人像拖麻袋一樣拖走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終於走出了那個山洞,外頭的雨已早經停了,巫緘跟著那人走出來才發現自己就在離那個村莊並不遠的斜坡底下,而他的屍身就仰面躺在那山坡底下一動不動。
巫緘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人的一生,如果沒有資本照鏡子,對自己的相貌是會很不熟悉的,因為眼睛只能看到旁物而已。現在,巫緘看著自己小小的屍體,是怎麽看怎麽別扭。
「進去吧。」那人卻說。
「咦?」跟著,巫針就被人在背後重重一推,栽了下去。
然後,這段孽緣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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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緘醒過來,睜眼望著房頂發呆。他竟然又夢到了自己四歲時候的頊,夢見了和那個人的初遇。
他想,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一定要回去警告自己,千萬千萬不要去那個村子,因為不去那個村子他就不會遇到那隻鬼面魈,不遇到那隻鬼面魈,他就不會掉下山崖,也就不會進到那個洞裡,放出了那個傲慢的神祗,淪落到當跑腿小弟兼常年被壓的地步。
巫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然後倒抽了口冷氣。
那個混蛋昨晚又做過頭了!
在他十六歲那一年,發現了只要與他交合就能得回自己被禁錮靈力一部分的男人便開始頻繁向他求歡,這樣的日子到了今年也已經是第七年了,對方過得如魚得水,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撐多久。
拚了命修行得來的修為輕易就可被男人掏空,他覺得自己就像一盞燈,明明年紀不大,卻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油盡燈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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