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帶著劃痕的記號筆、一本被翻黃的字典、一份字跡凌亂的手稿、甚至幾片橢圓乾燥的鱗片,都可以獨自佔據一個小櫥櫃,在深藍色的天鵝絨布上,安靜訴說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
每一件物品旁邊,都有一塊金屬面板,上面印刻著這個物品的主人的故事。
維諾安靜地看過去,他慢慢知道了這裡的東西都是什麽。
這裡所有的展覽櫥窗,可以說是一座座無名墓碑。裡面放著的,是墓主人生前的一樣東西。
他們連骸骨都沒有留下,只有一點無關緊要的東西,被組織成員搜集回來,在深不見光的地下,為他們安置一個小小的空墳。
前來探望這些零碎遺物的,也只有海茵斯徹組織內的成員。
這裡沒有一條人魚是壽終正寢的,他們或精彩或悲愴的短短一生,被濃縮在物品旁邊的一小塊金屬板內,用冰冷的文字鐫刻下他們的失敗。
維諾在裝有手稿的玻璃櫥窗前站定,去看手稿上有些凌亂的字跡,攤開的頁面上,被不知道哪條人魚留下了這樣的記錄:
【星歷2785年,6月13日。】
【黎明計劃再次失敗,組織裡出現了泄密者,十有八九的的成員被追查到,來不及自盡的成員被廢掉精神海、損毀神智、繼續進入人魚分配機構。】
【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也許命運如此,人魚一族注定要被消滅在歷史之中。】
【如果組織內還有幸存的成員,警惕!由人類轉換而來的人魚,先天陣營就在人類一方,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絕對約束和監督他們,不要妄想他們會和我們同一條心!不要相信!不要暴露!不要靠近!】
【西塔在我旁邊,已經閉上眼了,我也要追隨我的愛人而去了。】
【祝幸存的兄弟們好運。】
金屬板上內刻了這個手稿主人的故事:
【第二代海茵斯徹首領,名不詳,卒於2785年6月13日,愛人西塔被帝國追捕人員毀掉神智後,被海茵斯徹從機構內救回,殺死西塔後自殺。
黎明計劃是該首領提出的理想化人魚平權方案,具體計劃已不可考,因組織內部出現叛徒——一條由人類返祖的人魚在恢復人身後,將計劃泄密給了帝國皇室。
此後,組織遭到了大規模的誘捕,大量人魚被絞殺,或被毀掉神智投入分配流程。
剩余幸存者將此手稿帶回後,將組織基地搬遷至地下。自此人魚革命力量進入最虛弱百年時間。】
一本老舊的字典,曾經有很多任主人,扉頁上按順序寫著一個個名字,最後它屬於一個叫西西的人魚。他被組織救起、恢復神智後三個月,還在用這本字典學習識字。西西在組織內的朋友被帝國的人抓去,他帶了槍出去救人,沒有再回來。
一個裂口的水杯,它的主人已經沒人知道叫什麽名了。水杯的主人去救援一條被飼養人虐待的人魚,被帝國警衛隊帶走,沒再回來。
一塊破損的金屬胸章,是一條名叫朝星的人魚買來送給組織內的小人魚的。朝星化為人形後與人類成婚,暴露人魚身份後被人類愛人舉報,抹殺神智後送入孕育機構,沒人再見過他。
一朵乾癟的紙扎玫瑰,是第一代海茵斯徹首領曾留在組織內的。他偽裝人類進入皇室去刺殺帝國皇帝,行動失敗後被送入人魚科研院做人魚研究,死無完屍。
還有下一條人魚、下一條人魚、再下條人魚……每一個故事,字裡行間都充滿了人魚們掙扎的鮮血。
那是對美好生活的期望,和對壓迫的反抗,以及反抗失敗的泣血。
這裡不乏有海茵斯徹的首領留下的遺物。前幾代的首領們一個個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後來的首領和人魚們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未來的命運,所以會事先在組織內留好遺物、甚至遺書。
維諾看到後面,發現櫥櫃裡幾乎都是整整齊齊的信封,信封上放著一塊鱗片。
維諾也看到了屬於元盛、寧泉和白星他們的信封。
在最後一個櫥櫃裡,一個白色信封上,靜靜躺著一片深藍色的綴金鱗片。
旁邊的金屬板上只有簡單一行話。
【第十七代海茵斯徹首領,名不詳,卒於人魚革命途中,死得其所。】
那鱗片的顏色他很熟悉,他曾滿懷著溫軟的愛意輕輕擦拭這樣的鱗片,為它們塗上保護油,將它們的主人擁入懷中。
垂在袖口內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原著中譚遇的命運軌跡——早早地默認了自己要意外終結的生命,將一封遺書留在這裡,然後像他之前的那些前輩一樣,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也許都不會有人來看他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封信紙。
他放在心裡珍愛的寶貝,犯了錯後不舍得打罵,連跟他置氣都不會超過半天,就是這麽被這個世界劇情糟踐的?
維諾很慶幸他剛才沒有讓其他人跟著自己。
眼眶早已兜不住淚珠,清亮的水痕從眼角滑落,淚珠懸掛在下顎,滴答滴答砸落在深色的胸口衣襟處。
為什麽。為什麽?憑什麽!
為什麽有人只是想有自由意志地活著,都不被允許?憑什麽有人可以自稱掌握權力,隨意擠壓其他生命存活的空間?
這操蛋的黃雯世界,操蛋的世界意志,狗屎的帝國。
雖然早就知道帝國醜惡的嘴臉,但現在看到這些東西,維諾的內心還是會燃起熊熊暗火,燒得他的心憤怒嘶喊、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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