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靜悄悄的,只有微弱的地下水滴答的聲音,安靜得像是整個世界都沒有了人。
顧文成進入了一個恍惚的狀態。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很累很餓,但他又覺得渾身有些暖暖的,身體輕飄飄的浮在半空中。
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中,身體疲憊到了無法支撐的程度,連大腦思維都被無限放慢。
好安靜……他怎麽會在這裡啊……
是了,因為他逃出了那個地獄。
那,他怎麽就進了夢魘呢?他明明應該在帝星,做著一份閑職,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才對啊。
那張瘦到脫相的臉龐上,眼珠在閉合的眼皮下緩緩轉動。他開始回想起了,自己是怎麽落到這一境地的。
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他對曾經的自己做出冷漠的嘲笑。
進入過夢魘星獄,經歷過宇宙社會毒打的小年輕,終於知道曾經的自己有多愚蠢可笑。
有了一點點權職,能比別人多看見一點點東西,就亟不可待的抖落出去,去追求那點被人追捧的快感,結果把自己的底全掀光了。
進了M3星球的星獄後,顧文成才知道,這裡為什麽會被稱作夢魘。
因為在這裡,惡意的產生不需要任何理由。
獄中的人,不,那些披著人皮的惡意凝聚體,可以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做出任何事。
因為獄中有明確規定不許因打架鬥毆出人命,所以各種“點到即止”的發泄方式就出現了。
太無聊了,打折一個人的胳膊腿聽個響兒,或者挖個人的眼珠聽聽慘叫,再或者……
乾癟的眼皮下,眼珠無力地顫動。
顧文成想再用力環緊自己,卻因掌控不了自己的肢體而作罷。
再或者,找一些長相白淨、無力反抗的瘦弱的人,去發泄他們體內那些無處釋放的精力。
而剛入獄時顧文成的長相,雖然放在外面普普通通,在夢魘裡,用那些惡鬼的話來說,那就是“天生就是個挨c的”。
顧文成有很多次想死,卻因害怕死亡帶來的痛楚,不敢對自己下手。
終於,前段時間他走了狗屎運,監獄的房門不知道被誰打開了。
一覺醒來,獄中另外三個人都不見了。
他也跟著摸了出來。
然而他沒有可以來接他的飛船。
顧文成很清楚,他被自己的家族放棄了。
不會有人來救他的。
曾經遇事就慌得找爸媽的廢物,現在也終於學會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了。
他不怪自己的父母,換做是現在的他,也想給以前的自己一巴掌。
即使不能逃脫出這個星球,他也不願意回到有食物、有床位的星獄中去。
他寧願在外面餓死,也好過回去再被不同的惡人羞辱。
顧文成慢慢想,原來死亡似乎並不可怕,那是一種極度冰冷過後,微微溫暖的感覺。
時間在這裡是一種沒有意義的概念。
幽黑的岩洞終日不見光,偶爾會從一些通向地面的洞口落入蟲獸殘肢——那是第三軍的人在打蟲子時,炸開的蟲獸肢體。
他逃進這個岩洞中後,就靠吃這些髒兮兮的生肉苟活。
顧文成不知道過了多久,距離上一次他聽見外面有打蟲子的聲音,似乎已經很久遠了。
這個岩洞中的蟲獸殘肢已經被他啃乾淨了,岩洞外面可能會有更多的蟲子殘肢,但他不想出去。
就這樣慢慢死去,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呼吸變緩,鼻息輕若遊絲,坦然迎接最後的結局,準備魂歸星辰。
“嘭!嘭!哢啦啦——”
機甲激光炮的聲音炸開,碎石亂濺,堅硬的岩壁發出慘叫,幽黑的岩洞中,驟然闖入了一片慘白強光。
金屬機械踩著碎石塊走進來。
那聲音遙遙的傳過來,像穿過了一整個星系,傳入顧文成的耳中。
從弱到強,那現實中短暫爆炸開的一瞬間,在顧文成的腦子裡轟隆隆轉個不停。
他依舊一動不動,花了好一會兒去理解傳來的聲響。
漆黑的眼前,傳來朦朧的光感。
“少將,找到人了,他狀態不太好。”
“這是死了吧?少將,這人看著已經死了啊,要搬回去燒了麽?”
不,不要,他不要回到夢魘中去!
好不容易掙脫了噩夢,不要再讓他回去了!
顧文成絕望地大喊出聲,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頭腦內轟鳴回響。
但現實中,他只是無力地顫了顫眼皮而已。
“把人直接搬進醫療艙裡,送去東圖星的星獄去。”
東圖……?那個普通的農業資源星麽?
獲救了麽?
“少將,不把他直接送到我們星獄裡麽?”
“不了,他在這裡活不下去的,而且他本來也不該來這裡。”
於絕望中獲得一絲希望。
身體被人擺進容器中放平,濕潤的修複液漸漸漫上來。
骨頭架一樣的面孔上,一顆眼淚溢出髒汙的眼角,緩緩滑入修複液中。
到頭來,還是他最開始嘲諷汙蔑過的人,給了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對不起。謝謝你。
他第一次在心底,誠懇又虔誠地對這位帝國少將,道出了相欠已久的歉意。
即使對方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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