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棵樹。”江照雪淡淡道,語氣無波無瀾,聽不出半分惆悵,“太子殿下大可不必為一棵樹,而忘卻了整個禦花園的花團錦簇。”
蕭濯也不過是棵樹。
一棵看似枝繁葉茂卻被蟲腐蝕得面目全非的樹。
與禦花園其他花草比起來,可有可無,不值得半分傷懷。
李來福笑容有些僵硬,不知該如何接話,隻好乾笑著,“江大人不傷懷往事,是好事。”
“是麽?”江照雪譏誚一笑,“若我傷懷幾句,李公公是否便要說我顧念舊情,也是好事呢?”
李來福作為天子身側的紅人,從未想到有一天有人敢這樣譏諷他,可江照雪又不比尋常臣子,日後新帝登基,不管是誰,他都不宜得罪。
隻好勉強笑道:“大人就會取笑咱家。”
兩人走至禦書房殿外的台階下時,迎面撞上一個發須皆白身著灰色道袍的老者。
道士身後,是一列捧著賞賜的宮人。
金銀珠寶堆成小山,遠遠望去,像一座縮小的觀星台。
就連盛著賞賜的托盤都鑲著金邊。
前世宣熙帝也曾大肆招攬道士,欲煉長生不老丹,但今生,好似一切都變快了。
“喲,李公公。”那道士本是抬著下巴神氣極了,瞧見台階下的人,便不緊不慢走下來,“這是替陛下召見人呐?”
李來福笑著頷首:“盧道長。”
道士瞥了眼江照雪,冷哼一聲,兀自領著一眾宮人走遠了。
江照雪望著最後一個宮人手上如黃金頂般耀眼的黃金堆成的小山,久久未曾回神。
國庫空虛,以至於就連雍州的賑災銀兩都需分批發放下去,哪怕是將摻在雍州堤壩裡的黃金盡數搜刮乾淨,都未必能堆成這樣高的一座山。
早知天子如此荒唐,他還不如將堤壩裡的泥沙送去北境。
“這盧道長,還是三皇子殿下特意為陛下尋來的。”李來福笑眯眯道,“怪不得陛下總是說,三皇子最孝順他。”
“是麽。”江照雪不置可否。
是三皇子?他怎麽覺得蕭朔這個蠢貨又替人拿了一回刀柄呢?
半數朝臣都在蕭覺的賣官名單上,蕭朔身邊,除了一個用血脈維系的文家,一個被文貴妃迷得暈頭轉向的禁衛軍統領,還有幾個是真正的自己人?
“李公公。”江照雪突然道,“賞給盧道長的那些黃金,比之西北軍的軍餉如何?”
李來福遲疑一瞬,道:“北境安危,怎能與陛下龍體相提並論。”
“原來如此。”江照雪扯了諵楓扯唇。
他實在好奇,到底是這堆金山會先送至北境,還是那顆‘長生不老藥’會先入天子腹中。
第52章 你不是愛我麽?幫我替蕭覺受一次罪怎諵楓麽了?
剛踏入禦書房,龍椅上的帝王便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行禮,繼而問他:“江愛卿,你可有發覺朕今日有何不同?”
江照雪抬眸,目光落在帝王異常紅潤的面頰上,頓了頓,道:“陛下看著,比以往年輕許多。”
此言一出,帝王霎時龍顏大悅。
隨意詢問了幾句他在刑部的近況後,宣熙帝終於說起要事,“案子可有什麽進展?”
江照雪垂眸道:“並無進展。昨日臣尚在熟悉刑部事宜,並未去相國寺。”
他昨日被刑部尚書帶頭排擠的事,就連蕭覺與蕭濯都有所耳聞,身為天子就算一無所知,也會知曉蕭濯放狗咬了刑部尚書趙永之事。
宣熙帝頗為驚訝,“這倒有些不像江愛卿了。”
江照雪淡聲道:“臣亦是人,並非事事都能周全。”
死過一次,才知許多事從一開始就沒有周全的可能。
但此刻,他寧願蕭覺能得償所願,也不想看見蕭濯與這位荒唐的天子稱心如意。
蕭濯高興,他便不那麽高興了。
“罷了,此事也不必操之過急。”宣熙帝顯然心情頗好,“往日因身子困頓,朕已許久不曾舉辦木蘭秋獮,今年倒是可以準備起來,愛卿以為如何?”
江照雪斂下眸中冷意,淡淡道:“陛下是天子,何須問他人意見。”
前世宣熙帝亦在一年後去了木蘭圍場,回來後便一病不起。
然後太子造反被伏誅,三皇子於龍床前逼宮,蕭濯登基。
他此生困於深宮,再也不得解脫。
如今重來一世,江照雪忽而發覺,哪怕他提前知曉一切,有些事也永遠無法改變。
看似是他發覺了太子賣官一事才讓蕭覺不得不快刀斬亂麻,可蕭覺仍舊是在走前世的路,只是走得快一些罷了。
那江家……還會走以前的老路麽?
江照雪離開禦書房後,便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走到僻靜無人處,正出神著,忽而一柄傘蓋住了他頭頂的烈日。
他掀起眼皮,恰巧對上蕭濯倉惶避開的目光。
“日頭很毒,打把傘……會好些。”蕭濯低聲道。
江照雪抬眼四望,才發覺自己走錯了路,竟走到了冷宮附近,而無杳又被他留在宮外,是以無人提醒他。
“你為何會認為,你的傘會比毒日頭更讓我痛快?”他冷聲道。
蕭濯眸中浮起沉痛,“阿雪,你別這樣……”
江照雪已經不似最初那般會被恨意牽動思緒,已經能淡然地望著男人的眼睛,“蕭濯,回答我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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