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殺人的,我們從小在玄陵門長大,都知道殺人者不得飛升,他不會做這樣自毀道行的事的,真的師父。”
第五君越說,聲音越顫,他抓住司少康僵硬的手,說:“師父,真的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可說到最後,就連第五君都說不下去了,他抽著氣,戰栗道:“師父,師父……”
“師父你什麽都知道,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會死呢,你怎麽不早……”
他如同念經似的話語繞來繞去,卻突然想起數十天前,他還在灸我崖的時候,司少康就明明白白地告訴過他——
“除非我死,否則不會讓你見齊釋青。”
一道白光從第五君眼前閃過,好似驚雷劈下。他緩緩、緩緩地低下頭,凝望著司少康。
司少康穿著他的粗布麻衣,渾身浴血,但只有臉龐,因為曾戴著兩層人皮面具的緣故,不染纖塵。
第五君不敢用自己髒汙的手指去觸碰師父的臉。
他極輕、極輕地將司少康平放在地上,然後退開,給他磕頭。
他從前是多麽無知。他不知道要見少主一面會付上多麽沉重的代價,師父暗示過他、責罰過他,全被他當成了耳旁風。
“師父……”第五君喃喃道,“師父,你救了我一命,又留下我一個人了。”
“齊歸……死了兩回了。”
天色越來越亮,森林裡的一切越來越清晰,有飛鳥和小獸的聲音傳來。
第五君心裡一揪。
他要安葬他的師父,他得給師父找一套乾淨的衣服,得做一個墓,不能讓司少康就這樣……
就這樣……死在樹林裡。
第五君背上了司少康的遺體,一瘸一拐地往森林外走。
最外層的森林長的都是些小樹,稀稀疏疏,擋不住什麽東西。
第五君在這裡停了下來。再往前走,就離李青龍他們所在的村落太近了,會有人發現他們的。
他在一個隱蔽處徒手刨出了一個土坑,把司少康的身體先藏了進去,然後蓋上了層層樹葉作為掩飾。
這附近有一條河。
第五君跳進河裡,把皮膚上、頭髮上的血跡泡了個一乾二淨,然後濕淋淋地穿著無法洗淨的司少康的血衣爬上了岸。
他在河邊蹲了整整兩個時辰,終於等來了一個浣衣女。他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地投出去了一根銀針,讓那個女子暈了過去,接著搶走了她剛剛洗好的衣服。
這些衣服裡剛好有一件白衣。
第五君帶著這些衣服回到了樹林裡,他怕用內力烘乾衣物會讓自己再吐血把衣服弄髒,隻好將衣物晾在了高高的樹枝上。
他就坐在司少康身邊,等乾淨衣服晾乾。
“幸好立夏了,衣服乾得快。”第五君笑著對司少康說,“不然咱師徒倆都穿不上乾淨衣服了。”
等待衣物晾乾的空檔,第五君把玩著司少康戴過的兩個人皮面具。
“師父,你說你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第五君的聲音低了下去,他連忙抬起頭去看頭頂的太陽——他只要低頭去看司少康,眼淚就止不住。
“你說的對。”第五君望著飄搖的白衣。
“我已經是灸我崖的人了,跟別的門派再沒有關系。”
“齊歸死了。”
太陽從東邊升起,慢慢掛在了正中,又緩緩向西邊遊移。
第五君將晾乾的衣物取了下來,把司少康身上的血跡擦拭乾淨,仔細地為他換上那身白衣。
他端詳著司少康,說:“師父,這衣服肥大了些,不太合身。”
頓了頓,他又說:“但師父仙風道骨的,穿什麽都好看,都仙氣。”
第五君把自己身上穿著的司少康的血衣脫了下來,隨便換上了一件打著補丁的破舊衣服。
他將那個土坑刨得更深了些,把底部鋪滿了葉子,拓得非常平整,然後將司少康的遺體好好地放了進去。
在司少康腳下,第五君放入了他原本的那身白衣,還有所有的人皮面具。
第五君跪在這個野墳前,跪到了日落。
“師父,徒兒不孝。”
這是他第一次在司少康跟前,說自己是“徒兒”。
“徒兒違逆師命,不顧勸阻,一意孤行,擅離灸我崖。”
“徒兒跑得太遠,讓師父好找。”
“徒兒害師父……喪命。灸我崖路遙,徒兒無法將師父帶回門派。”
第五君眼眶裡的淚水在打轉。他知道司少康為何讓他快走,不要回來——那個殺了他師父的墮仙還活著,隨時有可能出現在這裡,再奪去他的性命。
他卻又多討要了一天的時間,最後跟師父說說話。
第五君給司少康最後磕了一個頭。
“師父不要恕罪,請師父責罰。”
他站起身來,一抔一抔地將土澆在司少康的身上。
白衣仙人緩緩被黃土掩埋。
第五君給他的師父壘了一座土墳。他找遍了周圍,只找到了幾塊平整的石頭,他小心翼翼地蓋在了上面。
在其中一塊石頭下面,他拿銀針刻了很小很小的一行字:
「司少康與齊歸之墓」
“師父,這不算立碑。”第五君在心裡小聲說,“我壓在下面了,沒人會看見。”
第五君在樹林裡完成了最後的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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