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煞有介事地模仿著大人嚇唬小孩的樣子,吹胡子瞪眼的:“‘你再不聽話,就把你扔到蓬萊仙島上去,再也下不來!’”
模仿完了,她笑嘻嘻地看向第五君,說:“蓬萊仙島怎麽啦?哥哥也聽過?”
第五君愕然地看著活潑的小姑娘。在她口中,蓬萊仙島竟然是個嚇唬兒童、讓他們去了就再也回不來的可怕地方。
可在他從小長大的蓬萊仙島上,所有人都說,可怕的地方是下界,就在環繞著蓬萊島東的那片厚重迷霧的下面,那是邪神掌管的地盤,是無間地獄,只要掉下去的人,就再也上不來。
第五君宛若靈魂出竅,整個人呆立在那裡,小秀才搖著他的胳膊也沒有反應。
天色漸晚,慢慢地,不時出現一兩個人扛著鋤頭和鐵鍬走入某個院落,這是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從農田歸家。
遠處有屋子亮起了第一盞燈。燭火在點燃的時候搖曳了下,很快就穩穩地維持了向上的姿態,安靜地燃燒著。
空氣裡傳來了木柴的味道,起爐灶的味道,很快就會傳來米的馨香,還有煮熟的肉和菜的芬芳。
一切都是那麽鮮活。
“哥哥,你餓不餓?”小秀才清脆的聲音劃過天空,幾隻鳥撲棱棱從樹梢飛起。“我給你留了碗粥。”
第五君被喚回了神智。他垂頭看向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微笑著說:“我不餓,你去喝了吧。”
他看著小秀才飛快跑回棚屋的小背影,心中一陣酸澀。
這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可偏偏命運不公。
舉目無親的孤兒無病無災地長到這麽大已經算是奇跡,她養活自己都靠的是別人的施舍,自己又怎麽能忍心靠她來養活?
他注視著最後一點太陽被地平線吞沒,眸子變得幽深。
這是第二回了,他靠一個孩子才撿回性命。
他沒能照顧好大剛,如今雖然不知為何老天還讓他苟延殘喘,但只要還有余力,他就會盡力照顧好小秀才。
他回不去蓬萊仙島了。小秀才,和大剛一樣,是他的念想。
城郊是沒有路燈的。太陽一落,黑暗來得很快。
第五君在破棚屋前佇立著,他現在落魄到了極點,一文不名,還因為過於罕見的一頭白發使旁人都避之不及,他反而得了自由。
他慢慢欣賞著影影幢幢的黑色剪影,忽然發現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岔路口,有個建築物像是個廟宇。
尋常廟宇多是四角或六角,坐落在正正當當的方位上,可那座廟有七角,而且還是在個岔路口上,不東不西的,奇怪得很。
邪魔歪道。
第五君腦海裡倏然出現了這個詞。
他回頭看了眼棚屋,棚屋裡黑漆漆的,顯然小秀才沒有蠟燭。第五君想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想著不管自己要去哪總歸要先給小孩說一聲才好。
他剛走到棚屋門口,小秀才就擦著嘴蹦了出來。
小秀才搓著手指,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第五君,她都把粥喝完了,才想起來哥哥還是個傷患,自己怎麽一點都不客氣。
第五君摸了摸她的小辮子,笑著說:“你不用擔心,哥哥真的不餓。”
第五君知道剩下的那碗粥量不大,就是那一整鍋稀粥對一個正長身體的小孩來說都根本不夠塞牙縫的,大剛這麽大的時候一頓能吃三大海碗面條再加四個叉燒包,小秀才實在是吃得不夠。
他不想讓小孩再為這件事為難,就轉移話題道:“我想去那座廟看看。”
小秀才踮起腳尖來瞅了眼,高興地“哦”了一聲。
“那是玉清無量天尊廟,到處都有的,這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啦!”
第五君愣了。
玉清無量天尊,是邪神君的法號。
到處都有的神廟,竟然是供奉邪神的。
小秀才拉著他的手,走上那條土路,像個小向導一樣給他介紹每個院子裡都住的什麽人,家裡養了多少隻雞,誰把舊衣服給過她,誰又幫她搭過棚子。
他們來到了那個岔路口。
第五君與廟門對視的一瞬間,就感受到了空中流淌著的邪氣。
可與在蓬萊島上感受到的攻擊性和極大的惡意不同,這股子邪氣竟然頗為緩和,而且他這個天生藥軀站在這裡,居然也沒有驚動邪氣絲毫。
——好像有種懶洋洋的、饜足的氣質,不需要抓他填補。
明明只是一股靈氣而已。
第五君不知為何,本能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小秀才扶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廟正中矗立著的就是一尊巨大的邪魅神像,第五君看了一眼就發出“果然如此”的輕歎。
太熟悉了。
雖然雕工比玄陵門的那尊差遠了,石料也粗糙得很,但這個笑得蠱惑、向前盈盈伸手、周身彌漫著邪氣的神像就是邪神君無疑。
第五君的視線在邪神廟裡轉了一圈。
因為是在城郊,這廟的規模小得可憐,但如果從供奉上來說,這座廟富得驚人。
靠廟牆擺了整整一地的都是香爐,已經到了晚上,但裡面還在燃著的香竟還有近二十炷,其中最粗的香有人脖子那麽粗,撲哧插在香灰裡,簡直像個火炬。
供桌上則是滿桌子的果盤、面點,甚至還有燒雞和鹵好的豬頭肉,都是最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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