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銘望去,恰好與那雙漆黑的眸子相對。
他張了張口,想要呼喚身旁人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
那人沉默注視著他,而周身黑影越發湧動,已經逼近車窗玻璃。
接著,方銘瞧見身前人做出口型。
他聽不見聲音,卻看出了字。
【該醒了】
那冷質澄澈的音色仿佛直接回響於腦內,令方銘一下子清醒。
他瞳孔驟縮。
.
方銘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熟悉的天花板。牆壁雪白,濺了再也擦不淨的汙跡。
像是做了一個冗長而沉浸的夢,方銘氣喘籲籲,胸脯止不住地起伏。
他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誰,現在又是在哪兒。過了許久,直到呼吸平靜,過去的回憶才逐漸恢復。
對了,他是和全楚悠一起自殺了。
那之後失去了意識。他本該早就死了,怎麽現在還會醒過來?
這裡好像……還是自己的房間。
方銘坐起身,身上蓋的薄毯因此滑下。
上邊沾了紅色,透著散不去的血腥味。他微頓,接著飛快下床,走進鄰旁的浴室。
是自己的血。
正對面的鏡子映著他的身影。
因為沒開燈,光線有些暗,但胸口的血跡卻無比清晰。
方銘脫下上衣,左胸前心臟的位置,的確凝結著尚未乾涸的血跡。
可是……已經愈合了。
方銘手撫上去。
那枚子彈,分明貫穿他的心臟,連同祂的弱點一起。
祂的觸手,不願意對他動手,也無法傷害自己的本體,所以他找來了槍,一起帶那個存在離開這個世界。
理應如此。
可是現在,他怎麽還會活著?
較之剛才的夢境,方銘更加理不清現狀了。
他赤/裸著上身,紅色沿胸膛往下,浸入清晰的腹肌線條。他卻毫無所覺,愣愣望著空蕩蕩的水池。
祂救了他?
可就算是祂,怎麽可能讓死者死而複生。
除非,他壓根就沒死。
那枚貫穿胸膛的子彈,沒能殺了自己?
【藍色】
方銘腦海中忽然有畫面閃過。
【藍色眼瞳】
【冰冷的藍色眼瞳,如同純粹的藍寶石,自上而下注視著他。】
【皮膚蒼白,幾乎能瞧見流動的靜脈,仿若透明】
那個人……
掩藏深處的回憶如潮水湧入腦內。由於這暴漲的信息,方銘腦子像是被塞滿一般,忽地鈍痛不已。
他額頭青筋暴起,雙臂與背部的肌肉也繃緊了,身子沿洗手池往下蹲去。
冰冷的池面抵住額頭,在漫長的疼痛後,方銘終於回想起了一些事。
他和那個存在,他和全楚悠的重逢並非是在避難營,而是更早之前。
導致地下龜裂的蟲穴,他落入其中。
他受了很重的傷,渾身纏滿繭絲,即將成為蟲子的下一份食糧。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他瞧見了那道身影。
漂亮的、蒼白的、近乎神祇的。
那才是,他與全楚悠的重逢,他與祂的第一次見面。
祂救了他。
他不知道祂是用什麽方式救他的,但很明顯,自那以後,他的自愈能力有了突飛猛進的生長。
他遭遇了許多生死存亡的局面,每每卻都是有驚無險。他能活下來,他以為自己是運氣好,全然沒想到另一層面。
如此強盛的自愈能力,甚至連子彈也打不死。他不是異能者,那麽,只會有另一種解釋。
他現在……還能稱之為人類嗎。
再看胸前。
方才子彈貫穿的部位已經結痂,像是已經痊愈許久。如果不是傷口周圍流了許多血,壓根看不出受過重傷。
方銘身體曾經受過傷的部位也同樣,分明該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這會兒卻只有淺淺的印子。
他並不經常觀察自己的身體,從未注意這點。
大腦的鈍痛有所減輕,方銘望向上方。
因許久沒使用,天花板很乾淨,沒有冷凝的水珠。
接著他手扶住水池,搖搖晃晃站起了身。
走出客廳,掛鍾依然在牆上走。餐桌上擺著他與家人的相片,沒有任何變化。
他看了一會兒,又去到父母的房間、老哥的房間,把家中裡裡外外都轉了一遍。
只有他一個人。
從前,他尚且能感受到氣息,感受到祂在注視。可這回冷冷清清,已經連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那藍色的魂火,是祂的弱點。子彈傷不了自己,但方銘不太清楚,這點對祂是否同樣如此。
因為,那個存在,將脆弱的部位展露在他面前。
——現狀是,祂的確消失了。
胸前忽地一陣抽痛,方銘不禁佝僂了背。他捂住胸口往下,緩緩靠去牆邊角落。
這一切,是他的選擇。
他抹不去對異形的仇恨,又放不下對祂的感情。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所以想要帶其一起離開。
【如果我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跟現在幾乎不像一個人。】
腦海內忽然閃過了話。
【“你還會要我嗎。”】
那是夢裡,全楚悠對他的問話。
胸口的疼痛愈發明顯,方銘逐漸不動了,蜷縮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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