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過來的萊茲驚叫跳開,被莘藍抬手斬斷的一截珊瑚吧嗒落地,張牙舞爪地動起來,像團盤結的黃鱔。
彥歌假笑:“年輕人,不要拆穿我嘛。”
喻沛一針見血:“你要崩散了。”
彥歌點點腦袋:“那又怎樣,路柯的精神鏈接顯示,你家向導快死了呢。”
喻沛:“……”
彥歌體內並沒有多少向導的精神力,與它精神鏈接異常痛苦。
無異於被軟性凌遲,被片下擺盤,再被一口一口細細咀嚼掉。
甚至能聽見無數牙齒爭相碾磨的動靜。
哨兵被削落的精神力不斷碎在腳邊,如同熱鐵呲進涼水時騰起的霧。
源源不斷的霧氣打亂了這處時空,莘藍與萊茲擔心非常的臉漸漸消失,演化成繁雜的液態色彩。
【這叫什麽?走馬燈?】喻沛勉強站穩,咬牙嗤道,【還是回到過去的火柴?】
【你倆真的是……】彥歌笑歎了一句,【哨兵的回溯軌跡是亂的,我不確定你會先遇見什麽時候的他。】
喻沛悶哼。
【但我建議你最好隻作旁觀。】彥歌笑著眨眨眼,【否則容易被時空法則抹殺。】
這是哪一年?
喻沛抹開被汗浸透的視線,刺痛的雙眼勉強聚焦。
他先是看見一扇窗,窗台邊擺著一盆青嫩的山野草,當中綴著些零星小花。
窗下有人伏案寫字,黑發柔軟,露出一截蒼白的耳廓。
那人寫得專注而緩慢,墨水在紙間流暢地延展、定格——不是接觸筆與模擬紙,是被時代所拋棄的鋼筆與紙張。
喻沛擰眉,不確定地眨了眨眼,喚道:“阮箏汀?”
而後視線焦距似地被拉遠,那扇窗戶轉成泛灰的毛玻璃,那人似乎是抬頭看了外面一眼,念叨著“怎麽又下雨了”,遂探身拉上了窗簾。
那塊窗戶徹底暗下,持續拉遠的視野裡,開始跳進一塊又一塊同規格的窗口,像是一個又一個灰撲撲的像素格子。
直至它們齊整地碼成一棟柱形樓體,形態龐大,上下望不見盡頭。
每一層,都按照不同的速度或順或逆地旋轉著,而每間毛玻璃後,都有一個阮箏汀。
不同年歲,不同造型,做著不一樣的事情,像是一櫃子會動的等比手辦。
【找到他。】彥歌冷不防說。
喻沛啞聲道:【什麽?】
【在無數或真或假的軌跡裡,無數過去與未來裡,找到唯一的那個人。】彥歌的聲音輕飄飄的,【或者說,找到與‘你’完全處於同一時間線的那個‘他’。】
有扇窗戶啪嗒亮起,像是被雙無形的手突兀按亮的,窗簾自動往兩邊打開些許,翻卷的料子間瀉出點談話聲——
“你喜歡雪豹嗎?”有男人自空間膠囊裡找出一個嶄新的手作玩偶,俯身遞給病床上的少年,“我這裡剛好有一個哦,送給你。”
“第一次見自己成功跑出來的實驗體……”另一個身著警署製服的人在旁邊記錄邊說,“塞路昂納那邊說,會有人來接收他。”
“寶貝,你想去喀頌嗎?那裡很漂亮哦。”
對方回了句什麽,男人幫他掖好被角,直身壓低聲音,說:“我會提交報告,塞路昂納根本不適合未成年生活。”
兩人說著話出去時,正趕上某個及臀鬈發的女人攜包進來。
後者對他們客氣地點了點頭,但男人對她敵意有些大,並沒有回禮。
喻沛愣然認出,那是瑞切爾和喻誦春。
他又往房間裡看了兩眼,年幼的阮箏汀正抱著雪豹公仔熟睡。
這是2622年平崎港事件後不久,阮箏汀剛從休曼活著出來,而喻誦春還沒有死在裡面。
“父親?”喻沛驚疑不定,忍不住跟著那道模糊的身影飄,從一扇窗戶追到另一扇窗戶,“父親!”
可這棟樓裡的路似乎沒有規律,對方明明上一秒還在眼前,走個拐角就能跳到天邊。
【切記,海瀕拉只能小幅影響伴侶的過去。】彥歌憐憫地看著他,【可人類妄圖竊取並類推它的實現機制,導致時空難以完全自洽,記憶干擾和抹除並不能完全消除這些影響。】
喻誦春越走越遠,喻沛心急之下擊碎了走廊窗戶翻進去,瞬間被四面八方早已混亂的時空法則壓跪在地上。
他耳中雜音忽長忽短,勉力抬頭後,瞥見左手邊的門框底寫著,2607年3月25日,阮箏汀出生;右手邊的門框底寫著,2622年3月25日,8-27死亡。
彥歌還在他腦子裡說。
【所以,自2631年開始,每場星區的覆滅其實都是偶然與必然相互作用的結果。】
【一部分是頂門石計劃,一部分是所謂蟲卵寄生與被喚醒,還有一部分是……時空難以自洽,個體狀態出現強製覆寫。】
它帶著哨兵站起來,又往前用力一推:【找回他,穩定我們,不能再失敗了。】
來來往往,無數個阮箏汀從喻沛身側走過。
有的正值壯年,身著灰白的研究院最高規格製服,神態冰冷。
有的垂垂老矣,垂首坐在輪椅上,手裡盤著一顆青色的發珠。
……
無法使用絡絲,無法引用誓契。
精神力波動下,這裡全是共鳴,像是超級鯨群赴死前的悲吟,此起彼伏。
喻沛抵拳穿過廊道,上下樓梯,順著喻誦春走過的路,少頃,重新推開了那扇門。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