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像那和尚說的,破是破舊了點,但勝在空氣新鮮,你看還真是——八面來風,空氣清新的不得了啊。”他沒好氣的又掩了掩門。
李南落只是笑笑,“總比露宿荒野來的好,和以往相比,此地已是很好了。”
為了避開追兵,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這又算的了什麽呢,殷遲聽出他話中之意,想到相國府,神情一暗,在地上盤腿坐下。
也沒什麽可以說的,默默拔出了自己的刀,又拿出一塊白色布帛來,細細擦拭。
刀光生寒,比月色更冷。
桌上還擺著幾個空碗,裡面的白面饅頭早就吃完了,李南落許久沒有好好用過一頓飯,剛蒸完的饅頭又白又軟,僧人自然清苦,他們來的突然,後廚裡也別無其他,隻一碗清粥,一碟醬菜,還有一大摞白面饅頭。
可這對李南落而言,已是難得的吃食,風餐露宿,殷遲也只能打點野味,火裡胡亂烤了,或是悄悄到街上買好些軟餅,一吃可以吃上三四天,直到餅子發硬,要泡在水裡才能咬的下去。
以往在府中的錦衣玉食,俱成過往。
這清粥和醬菜也成了山珍海味,一隻大白饅頭也吃出了綿軟的香甜來。
李南落和殷遲分外珍惜這餐飯,仔細用了,那貓兒妖卻一動不動,想是看不上這些,又或者妖物並不吃人類的食物。
後殿的居處雖是簡陋,也還乾淨,住了幾天,到了夜晚,有時候便能聽見隨風而來的念經聲。
那是中殿傳來的,李南落聽不清念的是些什麽經文,只是聽著,心頭逐漸平靜,因為心裡靜了,身上的痛楚似也減輕了些。
看看天色,也該是上藥的時候,他解開外衣,被掩在長發和衣領處的傷口,觸目驚心的曝露出來。
那是個深而長的口子,失去了一塊血肉,形成了一個血窟窿,盡管不間斷的上藥也有好好包扎,殷遲甚至用布團填進去,試圖堵住傷口,那地方依然像個小泉眼似的,不斷往外冒血。
“大半年時間,你就這麽活著?”貓兒妖被這傷口吸引了目光,貓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驚愕。
“你不是因為聞出了血腥味,才那麽說的?”李南落也感到意外,當時這隻妖斷言他只能再活半年,他以為正是因為這個傷口。
貓好像笑了,開始舔起了自己的爪子,“因為你身上有蠱雕的味道,誰都知道,被蠱雕咬過的人,終會被他所噬……看這傷口,顯是說的不錯。當然,你渾身的傷也未必再熬得過半年。”
殷遲聞言跳了起來,“你說過可以救少爺的,這幾天卻是推三阻四,你這個小妖,別是說了大話!?”
前一刻還趴著的貓忽然弓起了背,周圍突然冷了下來。
“什麽承諾,我們不過是口頭約定罷了。”貓兒的瞳孔縮成了一根尖針,渾身的毛發豎起,尖銳的瞳孔,往李南落看過去。
“他恨妖物,恨的不得了了吧?即使是這樣,也要求我,只為了活命,這樣的人類我可見的多了,一旦治好了他,他就會用上刀劍水火,無所不用其極,想盡一切辦法——只為了要我的命。”
獸瞳慢慢轉動,像極了人類說話的聲音,卻滲出詭異的味道,像是蒼老將死的老人和剛學會說話的幼童同時開口。
它從蒲團上立起來,用貓兒獨有的腳步,慢悠悠的一步步往前。
前一刻還涼風穿堂的房間裡空氣停止了流動,李南落和殷遲無法控制的,本能的想要後退。
忽然想起,初遇的時候它是何等淒慘的模樣。
原來它和他一樣,也被逼上絕路。
“看來你也恨著人類了,那你……為什麽還要跟著我?和我約定救我性命?”少年不肯示弱,忍住後退的衝動,站定了腳步。
為什麽呢?是因為他求生的模樣?還是因為他眼底的那團火?
貓兒突然湊近,用奇怪的眼神在他身上繞了幾圈,“你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
李南落一時語塞,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
“你想吃人?”殷遲格外警覺,橫刀而起,“你們這些妖物——”
“蠢貨!”貓怒吼一聲,聲若虎嘯,“愚蠢的人類!只有低級的妖才會做這種事!人肉酸臭無比,魂魄毫無靈氣,只有最低等的妖才會去吃人!”
它的身體突然暴漲,房子也顫動起來,蒲團紛紛變為草屑,像是突然地震。
純白的毛發周圍生出一層暗光,李南落仰視著眼前的龐然巨物,脖頸上的舊傷刺痛起來,血如泉湧,浸濕了半邊身體。
殷遲暗道不好,雙手翻飛,在他身上幾個要穴投入幾枚銀針,試圖止血卻收效甚微。
時好時壞的傷口再度潰破,傷痛襲來,猶如心痛。
李南落好像失去了知覺,只看著眼前的妖,“你說只有低等的妖才會吃人,那我身上的傷口,如何解釋?”
“如果只有低級的妖才吃人,那我相國府上上下下那麽多人是怎麽死的?”
“你說人肉酸臭無比,那隻妖卻屠我相國府、噬我府中人,還變作我的模樣!想要置我於死地!”
他按住頸邊的傷,血水從指縫中汩汩流下。
他的眼睛裡除了燃燒的火,還有別的在閃動,大半年的哀慟一朝之間迸裂決堤。
半身是血,眼中含淚,少年纖弱的身影搖晃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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