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無聲地揚起,露出幾分譏誚,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終究還是慢慢坐起來,織有暗紋的純白絲質裡衣,摩擦出幾聲悅耳的聲響,空氣中微微顫動。
一個童子打扮的小妖,穿著宮裡製式的衣裳,就好像一直等在邊上似的,從無人處慢慢顯出輪廓來,低著頭,抬了眼打量,然後小意上前。
“侯爺今日起得真早。”小妖學著人類諂媚的樣子,十三四歲模樣,手足俱如人類,只是手腳都短上一截,好像從身體裡硬是掙扎出來一段,姑且當做手足。
他走路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動作卻快,上前服侍穿衣洗漱,就在這會兒工夫,響動也把外間的侍女給驚醒了,連忙在門前問了安,得到回應之後方才低頭進來。
這是來搶他的活計的,小童眼珠一轉隻做不知,不肯讓開,繼續扣著眼前這位主子的衣扣,雙手夠不著的地方,卻不用踮腳也不用踩凳,只需用自己的妖力半浮起來,很快就把衣扣扣上,又小心在腰帶上系上佩玉。
侍女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不見半點驚異,送來熱水,服侍洗漱,這卻是小妖不會的,於是便在邊上默默看著,趁這機會,也暗暗打量起他家這位大人來。
洗漱完畢,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手,身穿紅衣錦袍的男子坐在那裡,讓侍女將他一頭黑發束起,額前一縷白這些年有些擴散的跡象,那片白發越來越多,這位大人身上的自然之氣和妖氣也越來越重。
他本是一個人類,如今卻有些看不出他是人類,小妖直愣愣地看著,思緒停滯,只會看著那張神色冷淡的臉,在晨光照射下如同將要透明的白玉,露出不似人類的朦朧微光。
那雙狹長的眼睛,目光微動,向他望來,“玹琴,去告訴影子衛,今日隨我出門。”
照理來說,影子衛該時時刻刻在暗中護衛他的安全,但出於某些特殊的原因,他拒絕了這樣的保護。
淡到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一下點醒了小妖玹琴,他立時跳起來,“遵令,大人!”
他時常分不清,何時叫大人,何時稱侯爺,李南落微不可覺地皺了眉,沒有糾正他。
只有對著大妖的時候,小妖才會叫大人,而他是個妖師,李南落把玩著手裡的火焰之卵,那團火在他指尖躍動,腰上佩著萬鸞殿的令牌,想到太醫局去看看,又打消了念頭。
今日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他不想讓任何失控的妖物來打擾他的興致。
冬日裡,落雪在地上積起了厚厚一層,宮人們正在掃雪,結了霜的樹枝上,只剩下乾枯的枝丫,不遠處,山石邊的水潭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印照出紅色身影,這座宮殿的主人在這樣的天氣,沒有拿手爐,亦沒有披上狐裘,就這麽徐徐走了出來。
他出萬鸞殿,一路上的宮女侍衛都躬身行禮,不敢抬頭直視這位貴人。
關於東野候的傳聞,這些年有很多,都說他身為妖師,已經不是尋常人類,更接近妖物,不知是真是假,更有傳言說,他能驅使一個大妖,只是卻沒有人見過那個大妖,不知是不是躲在暗處。
遠遠地,宮人們瞧見司禮監的陳大人帶著他的人來了,方才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
陳恩是禦前聽令的,也是國君魏吳央最信得過的內廷官員,倘若皇宮是一個大家族,那陳恩便是這個龐大家族的總管,將當今陛下的一道道口令,傳達到宮裡的任何一個角落。
陳恩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著很是普通,沒有任何特色,但他對宮內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手裡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壇子酒,迎上遠遠走來的東野候李南落,還沒到跟前,身子已經先彎了下去。
“侯爺這就去了?陛下有令,讓下官把這壇子酒送來給侯爺。”陳恩將酒壇子輕輕遞過去。
東野候是三年前被當今陛下親口禦封的,經歷了妖物禍亂京都之日,一躍成為陛下面前的紅人,賞賜萬鸞殿,掌管太醫局,甚至連大內近衛偶爾也要受其調遣。
誰也沒想到,當年的通緝犯,竟有一天變得炙手可熱,要知道,在這位侯爺之前,也只有太子殿下住在宮中,而其他兩位皇子,在成年之後早早就搬出宮去,陛下卻將宮中的萬鸞殿賞賜給了他。
這東野候的待遇,竟比皇子還高,叫人不得不懷疑,陛下是在那次妖物禍亂之時,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於是才想讓這朝野上下誰都知道厲害的妖師,就近保護皇城的安危,皇宮的安危。
李南落接過酒壇子,沒有多說,點了點頭,美酒祭亡魂,還讓司禮監的陳恩親自送來,這是魏吳央的心意,他將酒壇往邊上一遞,不知從哪裡落下一個人影來,把酒接了過去。
“你怎知道我就在你附近?”劍客子城一手抱著劍,一手托著酒壇,隨著夏棲國和華胥國逐漸交好,他在李南落身邊的活動范圍也大了許多。
李南落看了他一眼,似乎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徑直離去,子城掂了掂手裡的酒,有些可惜的嘖著嘴,不緊不慢的跟上,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李南落。
和過去比起來,有了明顯不同的李南落,作為劍客,尤其是一個經常跟在他身邊的劍客,子城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李南落比過去更讓人忌憚。
他給人的感覺很危險,就像介於妖物與人類之間,他的力量在這些年不知又進展了多少,很多人會畏懼這位大妖師的能力,但奇異的是沒有人會討厭他,反而都想與之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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